“殿……殿下,”大概忽然看到让自己心虚的人,或者是恍惚的心思还没回神,小长史明显有些口拙起来,“你怎么在这里啊?”
这句问话明显有些失礼。可是小长史没有意识到,而林滤公主显然不会追究。
“我在这里长史大人不欢迎吗?”大约是刚刚笑过,此时的林滤殿下好心情的没有恢复冷淡的样子,眉眼间竟有一丝捉摸不定的顽皮。
“怎么会?”小长史微微犹疑,咬了嘴唇,局促的问道:“殿下回到府内,想是朝堂之事已了?”
“此次干涉甚大,诸位相公又岂会轻易干休?”林滤微微轻笑,语气说不出的清冷轻柔,话语间却偏偏让听到之人感到一缕轻嘲。
韩苏敛下眼睛,她当然知道此次不可能轻易罢休,她也不会是存取一分侥幸之心罢了。光是韩苏韩小长史,大昭朝堂自然不会为她大动干戈,那样的话,韩小长史也未免自视过高。若说是因为抄家之事,虽然牵扯关系极多,但也不用牵扯不休,世家之间人事更替,总会有那么几人,湮灭于家族利益之间,只要没动了家族根本,一切皆是小事,就算你是世家嫡亲子弟,也是一般,更何况,嘉州府的那些,不过是群虾兵蟹将。
要说有什么非得坚持争上一分的事情:一来,此次赈灾,昭帝所获声望极大,除却没有任何损失,并且破而后立的给予了嘉州府新生,民间赞誉不说,欣欣向荣之象不但安定嘉州府,亦让其他各地安下心思,民心所向,可是内库拨款都买不回来的。
二来,便是蒸馏酒。内库产业虽然分出几成出去,霍岚受益首当其冲,其他大商自然也各有所得,然而此次韩苏及早的向林滤建议过:配方是绝对不能流露出去,大商们负责原料以及销售,制作自然掌握于内库之手。
蒸馏酒一出,大昭其他酒业自然受到波及。而这些老字号却偏偏大都是豪门世家的下辖产业。分得内库一分的家族不说,虽然没有探得配方,心中不满,但到底还有利可图。那些没有分得的,自然是想尽办法,想要迫得昭帝退上一步,分上一份羹了。
“不知诸位相公有何提议?”
林滤微微一笑:“以左相为首,严、陆、周、郑几家,均向皇兄开口提亲。”
韩苏浑身一震,惊愕的抬眼望向林滤。
这位依旧恬静娴雅的公主仿若在说他人事情一般:“若说适婚之龄,好像正是我了吧?”
信仰与感动
大昭的公主不算少。不算夭折、早丧的,先帝的姐妹目前还有二十二位。
而先帝的女儿,据说风华绝代的长公主东阳公主,当年为了一国安定,出嫁刀勒。二公主襄城,嫁于武将之后,其余公主都同这位公主差不多。
很显然,对于数百年屹立不倒、底蕴深厚的世家来说,大昭皇族以及那些功勋之臣,等同于暴发户一般,还入不得他们的眼,而大昭的公主们似乎也和大家闺秀绝缘,作风似乎过于豪爽,这令世家瞧不上之余,让许多诗书门第也望而却步,当然,作为风流谈资的话,倒不失为一雅事。
用唐朝房遗直的话来说,就是既惆怅又扼腕又心头滴血,干脆寂寥的一挥袖:“天下两件难事,一是陪太子读书,二是做公主驸马。”
大昭的才子们肯定是不知道哪里还有个唐朝,谁是房遗直了,更遑论听过这句话。但是不妨碍他们寂寥的瞅着大昭公主泛酸水啊:好牡丹为毛都喜欢被猪拱呢?还不止一头的猪。
想想摘一朵国色天香贡回家,引来一群拱花的猪,才子们嘴里有些发苦,干脆决定作为猪,去拱别人家的花。
不得不说,大昭皇室武定天下,作风彪悍——从各个方面来说都是。但是生下的公主确实是春兰秋菊,各胜擅场。
可惜这些公主们,除了年纪尚幼的,亦是花心萝卜,各胜擅场。让大昭才子们亦喜亦忧啊,喜从何来呢?忧从何来呢?小孩子家不需知道。
而这些公主之中,难得出现林滤这样一位颜如舜华且洁身自好的公主殿下,间且更是在水患期间显露出不凡的才华,这位如今被称为最肖像长姐的公主殿下,被眼高于顶的各大世家惦念自然是水到渠成之事。
既能与皇家联姻,娶到大昭最优秀的公主,并且能断昭帝一腕:嫁入世家的公主殿下自然不会适合掌握内库了。而作为掌管内库的公主,手上的茶、盐、酒等产业自然不少,若是作为嫁妆,哪怕只是一两成,便是说不出的好处。
好精明的算盘、好划算的买卖。
然而这些,全是自己的错!
因为自己要保守秘密,不想暴露于众人前,却让长久处于深宫,柔弱低调的公主不得不以一己之力面对所有朝臣,什么功大于过,对于处于敏感位置的内库掌管人,再大的功却都抵不过一个稳。
正是有功,才被有心之人关注,正是有过才让关注之人紧咬不放,步步相逼。
正是因为懦弱自私、撒了谎的自己不想面对这些、不敢面对这些,所以全由林滤一人承担。全由这个喜欢清静、不爱纷扰,如今不过十六岁的殿下一人承担。
意识到这点的小长史说不出的自责与失魂落魄。
韩苏皱紧了眉头,情绪些许抑郁难耐:“嘉州府一事小臣愧对殿下所托,擅自无证抄家问罪,私下收受贿赂,商贾之辈投钱刻名殿下更是毫不知晓,利用殿下身体不适、衷心托付之利任意妄为,小臣读圣人之书,却行苟且之事,如今幡然醒悟……”
狠狠咬了咬牙,眼内更是愤懑与自嘲:“还望殿下给予小臣以机会,上达天听,陈述罪责。”
这些当然是胡说八道!林滤看向眼前神情慌乱之人,自然明白对方的想法。
嘉州府一事的确是做的太好了,即便有那些韩苏故意惹出的瑕疵,也不乏掩盖此次赈灾给人的震撼。
这些让人惊艳于施策之人的才华之余,更是给了朝堂之上隐晦的一巴掌。这份殊荣必须有人去领取,并且还要能承担在此之后的窥测。
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自己都比韩苏合适,即使韩苏身份没有问题,即使韩苏并没有不想立足于朝堂的本意,她如今也不适合直面过于汹涌的波澜,而更应该隐于其后,步步为营,步步为赢。
所以,这与这位小长史的身份无关,身为渴求贤才的大昭皇族,保护对于自己有利的力量是很自然的事情,这是大昭皇族与大昭朝臣的角力。
这是放到任何一个洞悉政治的人都会明白的道理,然而只有这个温润纯良的小长史,认为是自己的过错。因为在她的眼中,只有年幼纤弱承担她的功过的林滤公主,而不是大昭皇室的林滤公主殿下。
这让一向冷情理智的公主也不禁微微叹息,那颗在幼年之时便已波澜不惊的心,竟然也似乎有些微微感动。
“怎么会呢?”林滤公主脸上透出少有的温柔,右手轻轻抚上小长史茫然失措的脸颊,“我知道的,一切我都是知道的,所以,不要再自污于已了。”
韩苏抬起头,看向林滤的双眼水气氤氲、委屈愤懑。没有人喜欢将自己说成坏人,更何况还要面对许多自己本不耻之人承认,还要接受对方当面的侮辱与嘲弄,就算是委曲求全为了保命也一样无法忍受。
韩苏静静看向这个宽慰自己之人。
“林滤自小在皇宫中长大,从没有碰到过如长史大人这般干净纯粹的人。”
心中顿时说不出的感激与心动。
不是单纯感动、不是因对方美貌而惊艳、不是因纤弱不足而怜惜,不是一见钟情的爱恋,韩苏不知道这种心动是什么,但是,她在心中轻轻立誓,温情而又坚定:无论出现什么事情,她都要保护这个冷淡却又温柔的公主,就算是拆穿自己的秘密也一样,就算是失去自己的性命也一样。
这是自从身处于这个朝不保夕、毫无安全感的年代,唯一的信仰。
“殿下的婚事……”
“没有关系的,皇兄会处理。”这位只要处于人前,在任何时候几乎都能保持处变不惊的公主殿下,不以为意的态度给予了小长史无限的信心。
真是单纯啊。十六岁的林滤公主看向放心了的韩小长史,得出结论:毕竟还是年幼,经历有限。
如果韩苏知道林滤的想法,前世已经二十岁的她,大概会哭笑不得吧。
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回来不过数天,清静的园子里再次挤满了人。根据汝南萝莉的说法,就是:“长史大人走了好久,汝南想听长史大人的故事。”然后可爱的柔嘉公主腼腆的点点头,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写满了渴望。
于是被诸多事情烦扰的正难过的小长史心中一感动:“今天讲两个故事!”
此举立刻迎来了小公主们肯定的星星眼。
来的自然不可能只有两个小萝莉,隆裕殿下不知道弄出了什么新花样,据说正让人运东西来,坐在旁边时不时的向园外望去。而与两只小萝莉从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永淳公主,早就在一旁坐好,一边照顾奶娃,一边听故事了。
这让韩小长史心内十分惊奇,性格恶劣的公主殿下偏偏相当照顾幼妹,说实在话,如果撇去性格因素不谈,无论从身为公主方面,还是身为姐姐方面,都是相当完美的表现。
这让暂时远离朝堂争斗,忽然处于美好环境的小长史顿时大意起来:“永淳殿下真是温柔啊,对汝南殿下和柔嘉殿下的照顾可说是无微不至。”
得到称赞的公主微微歪了头,端庄却又调皮,小长史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多谢长史大人的赞誉,不过长史大人是说,不照顾幼妹的话……”坏心眼的公主似是无意的掠过一旁的隆裕公主,“就不温柔吗?”
韩小长史顿时沮丧起来,坏心眼!恶毒!收回刚才的话!
眼睛向隆裕小狼瞄去,往常遇到这种事情早就跳起来咬人的公主,此刻只是拨开遮住眼眸的头发,骄傲的斜向忐忑的长史大人,毫不遮掩眼中蔑视的哼了一声:“真没用,总是被欺负还不长记性。”
竟然被年幼的孩子训斥了。
但是却又无法反驳,她的确总是面对永淳公主的毒舌栽还在同一个地方,而显然,鄙视自己的隆裕公主相当有资格以低龄做出训诫:事实上,自从听过伤仲永的故事之后,这位聪慧绝伦的公主殿下,虽然依旧锋芒毕露,依旧我行我素,但却消尽了一身的浮躁。如今面对这种无伤大雅的小挑拨,已经心如止水,毫不在意了。
真不可爱!真不可爱!真不可爱!
挫败的小长史在心内偷偷抗议。
眼睛情不自禁的斜去琅嬛福地的某个角落,若说有什么与往常不同,就是这个了吧:那里,娴静淡漠的公主殿下一手执卷,一手持盏,仿若这边的吵闹根本入不得她的耳一般。
小长史的思绪不禁又飘回到不久前的一天。
事实上,林滤公主自然不会无事出现在琅嬛福地。当小长史为了公主殿下的婚事放心之后,林滤公主这才道明来意。
虽说几大世家同时提亲,碍于多种方面,不好一口回绝,但皇室自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
用顶着脱俗的清秀面孔却淡淡的说出“就算是民间买颗白菜,也要讨价还价一番吧”的林滤公主的说法,就是昭帝也要多多少少划划价才行的意思,当然,价格是否接受的了,请自便。
于是,首先,身为最受大昭皇帝疼爱的公主,昭帝自然而然的提出:心爱的妹妹如要下嫁,首先,必须是配得上的子弟。
这自然不成问题,将这句话摊开来说,就是必须是嫡系,而且是家中最重要的子嗣。事实上,就算再看不起皇族,也必须要有足够的分量才能与之结亲,不然可不是失礼就能过得去的。
然后昭帝说出第二条:帝君不忍妹妹受委屈,若为驸马,不得续妻、纳妾,言行也必须端庄。
意思就是说,若娶我家林滤,不但要一心一意,不能再娶,连偷吃都不行。
昭帝强调道:能做到便罢,若是做不到,成亲之后言行有失,哼哼……
以左相为首,各大家族之人微微一考虑,依旧接受。不过是一个嫡系子弟无法大量开枝散叶罢了。与整个家族想比,自然是小事。至于言行,家族自有教导之法。还是同意了。
话谈到这里便差不多了,讨价还价要慢慢来,一次将底牌抛尽,一来不智,二来显得太没诚意。
大昭朝堂廷议结束。
之后便是,处于风暴中心的林滤公主病倒了。
看着小长史诧异而又担心的目光,林滤公主微微解释:“是皇兄让我暂时称病,以此脱离那些人的纠缠,反正我的身子一向很弱,所以皇兄就用‘林滤公主自小体弱,赈灾之中过于操劳,回京之后更是没能及时休养反而雪上加霜’的借口将我送回府内休养。”
韩苏点点头,这番话说的很巧妙,既让公主的病显得合理,又隐隐指责朝臣们追着公主不放,才致使公主殿下病倒。
“所以,为了表示病重,且不被人发现,一来公主府将闭门谢客,二来以防万一,我想借住长史大人的琅嬛福地。”
清冷的公主殿下微微一顿,纯洁的笑道:“长史大人知道的,我一向不善说谎,所以,称病期间还是不见人的好。”
这种让泽兰女官那种面瘫之人听到,都忍不住抽搐的谎言,这位公主说起来,还真是毫无压力。
也只有小长史大人相当赞成的点点头。
“殿下尽管安心的住在这里,小臣这里绝对没有问题……”话音未落,后知后觉的韩小长史终于意识到似乎哪里不对劲,迟疑的问道:“殿下,住小臣这里……和公主府,有什么区别吗?”
“没有吗?”林滤公主静静的看向小长史的眸子,反问道。说谎之人却理直气壮,这是什么世道。
“有……吗?”而韩小长史却因为这位镇定自若的公主不自信起来,狐疑的看向前后左右,试探道:“因为小臣这里没什么人?”
“倒也可以算作一个原因。”即使是在小长史的注视下,林滤公主的平静也没有损失一分一毫。
“小臣想不到了。”这让小长史无比沮丧。
“如果说有什么不一样……不正是这里有长史大人吗?”林滤公主轻轻一笑,神色间忽然说不出的明黠。
“我?”小长史茫然了,“关小臣什么事?”
“因为,我想让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啊。”
“殿、殿下说什么?”刚刚才安下心的小长史下意识的认为一定是自己幻听了。
这位明明说着足以让大昭混乱的话,却好像在谈论“恩,那边的花很漂亮”的公主殿下,依旧平静而又优雅。
“我是说: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长史大人的忧郁
“我是说:长史大人,做我的面首吧。”
耳边仿佛回响起当时公主似有若无的声音,韩小长史耳根一热,顿时满脸的羞涩与困窘。
事实上,林滤公主当然不会真的要找自己当面首,只要再镇定一点,再理智一点,这种显而易见的事实根本就是应该瞬间就明了的嘛。小长史顿时对自己当时的失态懊恼不已。
不用想,当时能让一向冷清的公主殿下都忍不住露出戏谑的目光,可想而知,慌乱的小长史到底有多失态,多惊讶,多脸红,多心动……
“我才没有心动!”小长史自顾自的矢口否认,不过被一位美丽的少女告白,呃,这个不算是告白,勉强也算是,韩小长史纠结了一下,就当是吧,恩,被这样的美少女告白,无论喜不喜欢,心动也是必然吧。
韩小长史理所应当的为自己找了个不错的借口,接着,就又开始无限烦恼起来。
虽然林滤公主并不是认真的、真的让自己成为她的面首,这让韩小长史长长的松了口气,单纯的少女还不知道秘密已经被发现了。可是,这个曲线据婚的计划会严重影响公主殿下的清誉是不争的事实。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句话放在林滤公主身上并不是特别合适,挫败的前中文系少女此刻没什么时间显摆自己的词汇,作为大昭出淤泥而不染的公主殿下,此刻竟然因为自身的清誉而被迫逼婚,虽然这只是其中的一个极小因素。
但并不妨碍林滤公主以此下手,事实上,世家还是很看重家风以及名誉的,如果林滤公主真的破釜沉舟,宁肯毁去清誉,就算手握内库,就算惊才绝艳,就算深受帝宠,想必那些世家也绝对会收回提亲的打算。
可是公主为什么要受这种委屈!
韩小长史紧紧的皱着眉头,虽然林滤公主轻松且淡漠的表示,自己不招面首只不过是因为不喜欢,而并不是单纯的遵守着女则之类的。
但是也没有故意去找个假面首毁坏自身的名誉的事情,没必要遵守与故意去违反是两码事。这种得不偿失的叛逆简直是最大的自污。
就和自己当初一样,不得不实施的举动。
韩小长史顿时觉得委屈不已,当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那个无端被牵连、无害的冷淡少女。
如果林滤公主知道自家长史的想法,就算是那颗波澜不惊的心,大概也会对温柔的小长史泛起微微的同情吧。
多么单纯善良啊。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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