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存微闭了眼,含笑倾听,道:“你住在的地方,听起来像桃花仙源。”
沈慕锐摇头笑道:“不是仙源,是实实在在的人世间。我少时读书,学到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时,心里一动,曾立誓有朝一日,必让这大道之初的景象重现人间。经过这十余年耕耘,总算卓见成效。墨存,与我一起去,我定叫你瞧瞧,我来的地方,是那京师朝堂上那帮昏君和佞臣一辈子也做不到的太平清明。”
萧墨存心里一动,这样的地方,听起来颇像前世看过的,西方哲学家设想的乌托邦。早知道沈慕锐志向高远,非寻常江湖游侠,只不知道,他原来还有开太平盛世的宏大理想。他微微有些不安,叹了口气,放软了身子靠在他胸前,道:“何必和别人相比?在我心底,你比那什么真龙天子,本就要强过百倍。”
沈慕锐甚是高兴,吻了吻他的脸颊,道:“我知道。”
萧墨存淡淡笑道:“你说的地方,必定戒备森严,一般人不得而入。我一个外人,这么贸贸然进去,你的朋友兄弟,必定要有所疑虑;你的属下仆役,必定要见嫌见弃;说不定,你那里还有小姑独处的女人,好容易见你回来了,却带了一个我,见了面,还不得对我恨之入骨。所以,慕锐,别让我当这没来由的恶人,我还是不去了。”
沈慕锐一愣,随即将他用力拥入怀中,让他头抵胸膛,低声闷笑起来,边笑边道:“墨存墨存,我还不知道,原来你也有这么胆怯的时候。”
萧墨存有些恼了,挣了挣,没能挣开他铁圈一样的臂膀,横了他一眼,道:“莫非我有哪句说错不曾?”
这一眼似嗔怪又似撒娇,乍眼见了,只觉清丽不可方物,于萧墨存向来淡漠的脸上瞧见,还真是不容易。沈慕锐爱煞了他这种模样,当下再也忍不住,嘴唇覆上,辗转缠绵,直吻到怀里的人气喘吁吁,才万分不舍的分开。在他软绵绵靠在自己肩膀上之际,在他耳边低声道:“你说的那几样,确有些问题,但我沈慕锐御下,若连这点都镇不住,还谈什么发号施令?至于等我的女人嘛……
萧墨存抬起头,看着他,眼神瞬间冷清,问:“怎样?”
“没有什么女人。墨存,你到底在想什么?莫不是笔记传奇看得多了,以为自己外头来的小妾,进门要看大房脸色?”
萧墨存闻言冷哼一声,道:“是么?我若要你,哪怕你家中妻妾成群,也给你拐了就走,哪里轮到什么大房小妾,齐人之福,想得美。”
沈慕锐哑然失笑,实在想不到这样的人,也有为自己吃醋的时候,当下心情大好,握着他的手,正色道:“信我,没有什么女人。便是有,也早早遣走了,你心高气傲,我又怎会留这等事来令你尴尬伤心?我这一生杀人如麻,干下的滔天罪行,便是数也数不清了。却仍有幸,能遇到你,老当待我不薄,我珍惜感激还来不及,哪里还敢想什么齐人之福?”他顿一顿,笑道:“再说了,晋阳公子本事滔天,小的莫非嫌命长,才敢得罪公子爷?”
萧墨存笑容加深,道:“照你这么?墨存身无长物,又无功德,却也识得了你,岂不是要烧高香放鞭炮?”
两人相视一笑,只觉看着对方的脸庞,怎么也看不够。良久,沈慕锐柔声道:“被你岔开话了,如何,随我一同回去?”
萧墨存收敛了笑容,道:“慕锐,有些话,你真要我明说么?”
沈慕锐皱了眉头,道:“墨存,你怎么说,是何意?”
萧墨存微微叹了口气,道:“你真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凌天盟的首领?”
沈慕锐眼中波澜不兴,微笑着看他。
“我,我听到你与裘思政才刚的对话。”萧墨存踌躇着道,略顿了顿,又说:“但在此之前,在你从火场中救了我出来后,我便揣测,你是凌天盟的首领。”
沈慕锐道:“你如何得知?”
“这并不难猜,你行事一派领袖气质,绝不是屈居人下,也非独来独往,再加上你帮我甚多,动辄大手笔,非寻常武林世家所能为。南边,影响最大,近年来朝廷颇为忌惮的组织,除了凌天盟,再无二想。再加上,我们相遇之前,我已经见过凌天盟的行为做派,可巧在那里被偷了你给我的墨玉令,隔了几天,你便出现。这一切,稍一推敲,都能知晓。”
沈慕锐笑了起来,道:“我的墨存,果然聪明过人。”
萧墨存微笑道:“若不是你刻意让我知道,我又哪里能够猜出?”
“呵呵,连这个,你也猜到了。”沈慕锐笑纹加深:“我原本想着,凌天盟被朝廷污蔑成草寇强盗,怕一下子告诉你,会吓着你,可不是要故意隐瞒。”
萧墨存摇摇头,道:“我又岂是那容易被惊吓之人。只是,我虽可以不事朝堂,可我的身份,始终是裕王一脉,皇族血统。你与我在一起,对属下很难交代吧?”
沈慕锐伸手,再度将他抱入怀中,柔声安慰道:“没关系,他们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墨存,这也是我要你与我一同回去的原因。”
“你是让我,不要畏惧退缩?”
沈慕锐摸着他的头发,道:“你我二人,求的不是一朝一夕的恩爱,而是天长地久的情义。若是我所做之大事,你永不能进入,又如何能相辅相成,做我比肩的爱人?故此,我想你与我一同回去,不仅回去,我想你,用你的智慧,用你的才华,帮我,帮凌天盟。”
萧墨存身子一颤,抬头睁大眼道:“你要我帮你?”
“是。”沈慕锐笑呵呵的,眼里全身睥睨天下的熊熊火焰,道:“你写的边防细务,你拟定的抗旱十三则,你一手筹建的尚书处,你想出来的秋播法子,无不显现你有经世之才。我苦心经营凌天盟十余年,却不若你大笔一挥,写出来的经国治世方略。我第一次读到边防细务,就想着,这样的人,若为我所用,何愁大事不成?再明白你就是我狱中所遇,所心动之人,顿时悟到,冥冥之中,你便是上苍赐予我,要与我一世相爱相守之人。墨存,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更希望,你是我离不开的依靠,是我并肩齐驾的战友、伙伴和爱人。去看看我们总坛可好?去知晓我的志向,可好?”
萧墨存只觉一颗心不断往下沉,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生硬而干涩地问:“慕锐,你真的,想让我帮你?”
“怎么,你不愿?”沈慕锐奇道:“为何不愿?跟着我,一则做事再无阻滞,不像朝廷那样束手束脚;二则你胸中沟壑,心中才华,也可尽情施为,岂不两全其美?”
萧墨存苦笑一下,缓缓道:“慕锐,我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什么意思?”沈慕锐皱起眉头,不自觉微眯双眼,捏住他的肩膀道:“你能替皇帝卖命,为何不能帮我……”
萧墨存忍痛,道:“恐怕你看高了我萧墨存,我的心中没有所谓雄心壮志,为苍生立命,天地立心的宏愿非所好,我只想做点实事,帮百姓把日子过得轻松点就足够了。至于为何替皇帝卖命,”他自嘲一笑,慢慢掰开沈慕锐的手指头,道:“很简单,那是交易,我用国策,来换他别拉我上床。我宁愿累死在尚书处,也不愿被那个男人碰,你明白么?”
沈慕锐一呆,一句话脱口而出:“怎会如此……”
萧墨存淡淡一笑,笑容极为无奈:“你原来不信?”他叹了口气,道:“信不信的,也随你吧。只是你想想,为何我为朝廷做了那么多事,功劳赏赐,都是别人?你当那个皇帝真的昏聩至此么?错了,那是我出宫之时,与他定下的协议,或者可以说,那是,他的一种泄愤啊。世人只道晋阳公子如何有经世之才,却不知,那不过是,换回身子的一种筹码而已。”
沈慕锐眼眸闪过心疼,知道萧墨存在朝廷的尴尬处境是一回事,听他本人这么娓娓道来,又是另一回事。他伸手想去触碰,却被萧墨存轻轻躲开,只见他一双清亮的眼眸直视自己,眸子里闪烁着怀疑、伤感、疲惫和无奈。
“墨存,我只是想……
“想什么,我已大概知晓,我如今,只盼你老实回答一个问题。”萧墨存打断他,咬了咬嘴唇,有些颤抖地问:“你,你是否因为,要我帮你,才接近我?”
沈慕锐一顿,登时明白他心中所惧怕的部分,忙蹲了下来,抱住他的腰,柔声抚慰道:“墨存,墨存,看你想到哪去了。我自然首要是爱你啊,我若不爱你,哪怕你本事再大,才学再好,又怎会千方百计待你好,小心翼翼地捧着你,放在心底惜你疼你?你以为我沈慕锐是那起能委屈自己之人?我若不是对你一见倾心,又怎会三番两次,为了你,连命也不要?看你有难,恨不得以身代之?”
萧墨存心里一软,想起烈火中,深崖下,这人眼中的情真意切,两人相处甚久,那一路呵护,耳鬓厮磨,亲密默契,确不是能假装得出来。
“朝廷纷争已令我身心疲惫不堪,我不想再扮演助人建功立业的棋子,我只想试验些桑榆稻田之类的小事,你,你可会怪我?”
沈慕锐一愣,随即宠溺一笑,拥住他,道:“罢了罢了,你若不想帮我,就不帮吧。我宁愿你在身边,想笑就笑,想玩就玩,被我宠着护着,也不愿你有这等苦恼神色。只是,总坛,你还需跟我回去。你毕竟是我的爱人,若连我所住何地,所作何事都不知晓,说出去,别人可不是骂你,是要骂我沈慕锐多疑小气。况且,我如连总坛都不让你涉足,日后你与我那些死脑筋的属下相处,恐怕要被无知小人嗤笑我待你未必真心。还是跟我去吧,好不好?”
萧墨存把头埋在他怀里,迟疑着,缓缓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
锐锐要小墨帮他,其实也是很合理的要求,试想一下,如果你的爱人正好本事很强,你又需要对方的帮助,你也会直接说出。
反倒是小墨的敏感令有些亲亲不能释怀。对此水水的解释是,小墨毕竟只是个凡人,而且是个刚刚被掰弯的直男。他对于同性之爱,对于此后何去何从,其实并不太有把握,全靠着义无反顾,爱就爱了的担当在那里坚持。但在内心深处,他其实也会怕,也会惶恐,也会对沈慕锐那个未知的世界有所怀疑。而沈慕锐此时身份,是他的恋人,故此,他有惶惑,会直接向沈慕锐提问。
某水认为,这其实也算一种正常的心理,而不是故作姿态的别扭。
为什么可以帮皇帝,反倒不能帮慕锐?
这个某水觉得,提问不如换成:为什么必须帮皇帝,为什么可以不帮慕锐。
墨存一穿越,便遇到男宠身份,帮皇帝完全是不得已而为之的行径,是一种换取身体支配权的筹码。但慕锐不同,那是他的爱人,是可以拒绝,可以说不的对象。
对自己的恋人说不,是一种别扭行为么?还是,希望恋人尊重自己意愿的反映?
呵呵,你们觉得呢?
上部第章
桂湖是片无边无际的大型淡水湖,湖上大小岛屿上百处,岛屿与岛屿之间,遍是一人高的芦苇荡,水路曲折,暗礁涌流甚多,行舟于此,便是生于斯长于斯的寻常渔家,也得小心翼翼,打渔也只在固定水域,若非必要,断不肯贸贸然远行。
每一处水域均有属于自己的传说,置身其中,芦苇窈窕,水波荡漾,风声水声之间,几成耳语,似在诉里无尽的故事。若不是有人指引,萧墨存也没有想到,天启朝大名鼎鼎的凌天盟总坛,朝廷欲灭之而后快的神秘地点,竟然就隐身在上百座大小岛屿中之其一。湖内水域狭小,大船所不能行,他坐的是瓜皮小船,也不入仓,只在床头处贴船沿而坐。这一天,萧墨存穿的是寻常月白色夹袄,外罩连帽青缎斗篷,只在腰间别乌丝绦碧玉扣,略有些富贵气。一上小舟,则唯恐风大受凉,被沈慕锐责令将斗篷帽子带上,一张脸登时藏在帽子里面,远远看过去,只当是寻常来桂湖赏景作对的青年书生。
只有萧墨存知道,自己所坐的扁舟,一点也不寻常,造型轻巧不说,在水中传说转向都分外灵活。他前世曾经着迷于收藏中国古代的“外销瓷”,顺带对运送陶瓷的古代船只有所了解,知道在造船技术上,要做到一个小船破水沉稳,方向运转自如,需要个相当复杂的工艺过程。他格外留意掌舵划船的两名汉子,一前一后,合作默契。两人均作渔民打扮,肤色是长年曝晒的古铜色,外露的胳膊和腿健壮得如同铁铸一般,此地民风淳朴,这两人脸上均带着憨厚的表情,见到自己朝他们点头致谢,一张黑黝黝的竟羞怯地显出两坨酡红来。
浆入水中,其声幽婉动听,水面透亮,底下长长的水草清晰可见。萧墨存只觉天地悠远,思绪飘渺,手中握着沈慕锐温热的掌心,背后靠着那人宽阔的胸膛,仿佛洪荒亘古,只有此人长随长伴,一时竟有些感慨万千。正在此时,忽闻芦苇荡深处,远远飘来一阵女人委婉细腻的歌声,透着水汽,分外绵软动听。萧墨存仔细聆听,辨出她唱的是:
“桂湖鱼那个飞又跳,网啊来了抬,
拔根的芦柴花花,姑娘啊那个爱。
情姐姐那个漂漂呦,歌声那个脆,情郎那个送姐啊把谜猜。”
种质朴的情感,直白的表露,于平常接触的繁文缛节大相径庭,加之女声温柔轻灵,萧墨存大感新鲜。他听着听着,不觉手打节拍,微笑起来。沈慕锐瞧着他赏心悦目的笑脸,不觉也心情大好,搂紧他的肩膀,低声问:“好听吧?我也会唱,想听我唱不?”
萧墨存惊喜地抬头看他,问:“你也会唱?”
“那当然了,我在此生活十余年,怎会不懂唱这里的歌?”沈慕锐微笑着,揶揄道:“只不知小的唱好了,公子爷如何打赏啊?”
萧墨存屈指弹他脑门一下,笑道:“我赏你这个呢,快唱。”
沈慕锐呵呵低笑,抓住他的手,凑过去吻了一下,才清清嗓子,张口唱道:
“叫啊我这么里唱,我啊就来唱,
拔根的芦柴花花,清香那个玫瑰玉兰花儿开。
蝴蝶那个恋花啊牵你那个看呀,鸳鸯那个戏水要你那个猜。
他中气十足,声音传出甚远,偏偏又带了一丝低沉暗哑,扣人心弦,亮晶晶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萧墨存,眼神里尽是暧昧情愫,似乎唱的不是大庭广众之下的山歌,倒是两人床递之间的情歌。萧墨存只觉脸颊发烧,不用看,也知道此刻必定老脸通红,偏偏沈慕锐唱上了瘾,凑过去,在他耳边又低声唱一句:“鸳鸯那个吸水要你那个猜。”
“那么爱猜,自己一边好好猜去。”萧墨存瞪了他一下。
沈慕锐苦着脸道:“小的生性愚钝,哪里猜得了,公子爷提点则个。”
身后只听小全
第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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