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他们礼貌的点点头:“鄙府简陋,招待多有不周。各位如果口渴了,自去厨房寻碗水喝吧,家中老仆年迈,多担待!”
当啷之声不绝,那些禁卫军都惊得将手里的铁锹掉下了地。
爹爹你瞧,我如今安安份份,听从你的话,平平安安活着……
我的卧房自然也不能幸免,东西被翻动的厉害。所幸所有的东西还在原来的地方。我翻出些细白布来,将腿上的伤细细的扎好。捂着天晕地转的脑袋往隔壁而去。
爹爹的卧房就在隔壁,我进去之后,好像迎面被人重重一拳砸在面门之上,连整个脑浆子都生疼。房内被翻的面目全非,连地砖都被撬了开来,也不知道这些人在找什么东西。
我在这房内走了几步,在胡乱堆着的地砖与衣物之间,瞧见一个红色的小东西,只觉颇为眼熟,弯腰捡起来,却是一个木头做的小鱼,鱼身被打磨的极是光滑,小鱼被染成了红色,极为鲜活。鱼嘴里有只小金环,上面打着双鱼结,似小孩系在腰间的配饰。
我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这是我极小的时候,爹爹亲手为我做的,这小木鱼是他亲自打磨了,又拿染料细细的染了,连上面歪歪扭扭的双鱼结,也是爹爹所编。我当时极是珍爱,每天带在身上把玩个不停,等颜色褪了以后,有了新的所爱,这才解了下来,随手丢在房里的。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爹爹收拾在了房里,而且这颜色很是鲜艳,想来是后来又重新染过的。
原来我一直是任性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随手丢弃了最珍爱的宝贝,现在被这帮人无意之中从爹爹的房里翻了出来……
眼泪大颗大颗,重重的砸了下来,砸在小木鱼身上,我的手上,立即被染红了一片……
我紧紧握着小木鱼,就像握着最后的珍宝,恨不得将它塞进我的心里,填补那里被生生挖去的一大块缺口……
爹爹封棺的那一夜,府中格外的宁静。
封棺之时,府中忌行。
童伯捧了个匣子来,在我面前打开了,“小郎,老爷这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处理?”
我探头瞧一眼,是一块巴掌大的墨玉块,只是缺了半边,样子有点奇怪,握在手里重甸甸的。我忽然福至心灵,那些人掘地三尺,不是要找这玩意儿吧?
“这是爹爹的?”
童伯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我连盒子抱了起来,“既然是爹爹的,那就随他入葬吧!”转身轻轻放在爹爹脚边,最后一次看看安静的沉睡着的爹爹,将棺盖缓缓盖了起来。
童伯目瞪口呆瞧着我:“小郎……小郎……”
我奇道:“墨玉不能入葬?有这规矩吗?”
童伯哑然失笑,面容是说不出的古怪:“好!好!就依小郎,这东西葬了也好!全凭小郎作主!”他虽笑着,两行浊泪却顺着苍老的面颊缓缓流了一下。
我与他合力封棺,第二日爹爹下葬,一切都风平浪静了下来。
三日之后,我进宫谢恩。
太后在怡宁殿哭的悲悲切切,宛如她死了老子一般,令我极是尴尬,心想亏得爹爹早已下葬,太后要是与我同去守灵,没准人家还以为她与爹爹有血缘之亲呢?
我本来觉得,爹爹那日被抬回家,多半是她想“意外”了爹爹,可是见她哭的这般伤痛,好几次气噎难言,又觉得自己小人之心了。又听她追思些爹爹当年的恩情,与先帝如何如何患难与共,如今英年早逝什么的……我撑着久未曾入睡的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
女人哭起来,果然要命!
好在小黄还是老样子,见到我老,忙不迭的搬了许多点心来,又指着我的眼睛奇道:“小逸,你不是应该眼睛肿的像桃子,不能见人吗?”
我朝他狠狠瞪一眼,“你说的那是女人吧?”拈了块红豆糕送进了嘴里。
他也不算太傻,盯着我瞧了半晌,无精打彩好像他死了爹一样。
我方才在怡宁殿里安慰太后累得慌,如今也没力气来安慰他,吃了会点心,约莫有个半饱,才道了此行目的:“皇上,我想去绥城当兵。”
小黄惊的下巴都掉下来了。
“小逸,摄政王去了你必然伤心。我父皇去了我都很伤心。不过母后已经说了,要好好安置你,你瞧着喜欢六部哪一处,都可以开口,只是打仗就算了吧?”他转头飞快的瞧了眼门口,见宫人们一个都不在,这才附耳过来:“听说那个大齐太子极是厉害,你还是别去绥城了。”
童伯听到我要去绥城,只差抱着我的胳膊哭了。
“小郎你既然要去绥城打仗……那东西……还埋了那东西……”
我对他说的那什么东西不感兴趣,只是最近大齐终于将北方附属小国清扫干净,摆开卒马,与大陈夺这天下。
我淡淡道:“爹爹其实是想着大齐的打过来舍身成仁的吧?”爹爹是耿直刚烈的性子,从来宁折不弯。
童伯呆呆瞧着我,“你怎么知道?”不过短短几日功夫,他面上苍老了十岁,连反应也迟钝了许多。
我抬头望天,铅云压顶,一场暴雨怕是疏忽而至。
我如今,还有什么不知道呢?
战前欢乐总动员
22
半个月后,我揣着圣旨进了绥城的军营,作了一名八品校尉。
能令童伯这样固执的人同意,还是因为替爹爹诊过病的那些太医们与爹爹的脉案一同消失了。
他陪着我去走访那些太医的家属们,恐惧悲哀的眼神,有一家张姓太医的小儿子红着眼眶朝着我怒吼:“都是你害死了我爹爹……”被他兄长一巴掌打倒在泥地里。
动手的长兄与躺倒在泥地里的幼弟都是同样悲怆绝望的眸子。
童伯牵着失魂落魄的我离开了张太医的家。
回到府中以后,他就替我收拾了行李战马,将我送到了军营。
我听他在嘴里嘀嘀咕咕念叨:“没准在军营里还更安全一点呢。”又摸了摸我的头,像小时候送我出门去宫里做伴读一样叮咛:“小郎,你自己要多留个心眼,万事当心啊!”
我的直属上官,绥城西营的黄介将军挥着他那蒲扇般的大掌在我肩上狠狠拍了两巴掌,极是高兴:“摄政王一生英勇,当真虎父无犬子!值此国难当头,正应是儿郎们热血报国的时候!”
……我的半个肩膀立时木了。
听说他能力敌千斤!
等他夸完了去得远了,我摇摇晃晃差点朝后跌去,身后窜上来两个高个子的年轻人,一边一个像拖死狗一般将我搀了起来,看着我哈哈大乐。
我靠在紫脸膛的年轻人身上,对着黄脸膛的家伙呲牙,“笑什么笑?”
那家伙捂着肚子笑得尽兴了,才重重拍了我两巴掌:“安小将军,黄将军历来喜欢拿自己那双铁掌试试新来的家伙,上次有个九品校尉被他一巴掌拍在了泥地里,当场就尿了裤子,灰溜溜的滚回京城去了。听说他是太后娘家的远房侄子。”
帝京纨绔与军中寒门将士之间,总有些需要跨越的鸿沟。
“噗——”那个不幸的家伙治愈了我。
我也忍不住乐了:“叫我安小郎吧。”安小将军,那是爹爹的荣荫,我受不起。
扶着我的男子叫赵勇,此刻笑得像只猴子的瘦高个子叫苏仁。
定远将军黄介生性耿直,对官兵一视同仁,我被丢进他帐下,在赵勇与苏仁的挟持之下,每日累得像条狗一样,早早起来便操练,听着黄介将军粗豪的嗓门在校场内做战前动员,身边的每个人都嗷嗷叫着热血奔涌,面孔涨红的样子,想象着这帮家伙像出闸猛虎一般扑向大齐兵卒的样子,就很鼓舞人心。
军营里面伙食并不好,顿顿糙米饭,菜里面有时候见到块大肉片子,提起筷子便是一顿哄抢。
初来的那一天,我尚有矜持之心,被赵勇拖着与他们坐在一处,等伙夫把菜盆子端上来以后,不等我明白过来,齐齐六双筷子已经挑了块肉片,呼啦两下,不等我扒饭,菜盆子里便只有青菜不见肉片了。
这情景,怎一个振奋了得?
想我抢菜吃,连兵部尚书老大人与自已亲爹都不肯退让,怎会抢不过这帮家伙?
第二顿饭的时候,不等他们下筷子,我已经两片肉入了口。
苏仁狠狠瞪着我:“安小郎你一介贵公子跟我们这几个寒门子弟抢肉吃,是不是想打一架啊?”
在肉面前,这会儿大概亲妈也不紧要了吧?
桌上其他人起哄架秧子,我嘿嘿直乐,将桌子拍的山响:“打就打,谁怕谁?”
一帮人饭也不吃了,肉也不抢了,蜂涌往小校场而去。
赵仁在校场上拉开了架势,又犹豫了下:“安小郎,要不还是算了吧?别回头你打架输了,哭着鼻子回帝京去,求小皇帝做主,那我可就惨了!听说你还是小皇帝伴读呢?”
我嘿嘿一乐,“苏大哥你哪那么多废话?”扑上去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
苏仁这下认了真,与我拳来脚往打了起来。我虽然有人教导武功,但无应敌经验,苏仁虽招式不多,但招招击中的乃是致命的要害,几个回合我已觉受益匪浅,观战的赵勇大声喊:“安小郎,将苏仁打趴下!”
旁边另有人给苏仁助威:“苏大哥,打倒这帝京来的花拳绣腿的白面小子。”
场面乱哄哄很是热闹。
这一场架直打了一个时辰,最后我与苏仁同时倒在小校场的泥地里。
“多谢苏大哥指点。”我对着他明亮的眼睛笑。
他眼一瞪:“谁没事闲的慌指点你?!敢跟我抢肉,就做好天天打架的准备!”
我抱拳:“敢不奉陪!”忍俊不禁,两个人视线相接,哈哈大乐。
绥城乃南北交接之地,躺倒了去瞧,天空高远辽阔,晶蓝透澈,耳边全是乱哄哄的声音,我摸摸自己胸膛里正剧烈跳动着的心。
原来,它还安好。
有人道:“赵大哥,看不出这白面小子倒真有两下子,比那些花拳绣腿强多了。”
赵勇扬扬得意:“要不我怎么肯让他与我们一桌吃饭?”
另有人不满:“这小子下筷子忒快,下次吃饭可得注意着些,别肉让他一人吃光了……”
苏仁爬起来拖我:“安小郎快起来快起来,别赖在地上了,不过打一架,哪有那么累?”
我抖着自己直打哆嗦的手脚,死活不肯爬起来。最后还是苏仁与赵勇将我拖了起来。我将半个身子几乎都倚在了赵勇身上,苏仁嫌弃的瞪着我:“就这模样,还想天天来跟我打一架?”
我半死不活靠在赵勇的身上回营,顺便朝苏仁翻了个白眼:“不知道人家身娇肉贵嘛?”
惹得一帮家伙哈哈大乐。
“你又不是娘们儿!还身娇肉贵!捶打捶打就瓷实了。”
“苏大哥,捶打这小子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居然完全不经过我的同意!我暗里摩拳擦掌,决定下顿吃饭的时候给这帮家伙们些厉害瞧瞧。
正笑闹得厉害,前面的人停了下来行礼:“黄将军……”我半个肩膀顿时记忆性麻痹。
赵勇低低在我耳边笑:“原来你怕将军的铁扇大掌啊……”我抬头笑回去:“难道你不怕?”视线之中,与黄介并肩而立,瞧过来的人长身玉立,极是眼熟。
我觉得,绥县终是北地,这阳光也忒烈了些,刺的人眼睛疼。
前面的几个人已经行礼:“见过晏将军!”
我随着赵勇也是略一弯身:“见过晏将军!”
黄将军见我这副模样,了然一笑:“安校尉,可是被揍了?”
我瞧着自己离他抬起来欲拍下来的大掌还有几步距离,笑的悠然:“切磋。切磋。”
他的大掌最终落在了走在最前面的苏仁肩上。
苏仁趔趄着朝后大大退了一步,我们一帮人幸灾乐祸,轰然大笑,黄将军也是一乐,陪着晏将军继续在营中行走。
等他们错过五六步之后,苏仁回头讽刺我:“安小郎,认识那位晏将军吧?年少有为,一身修为不凡,比你可强多了!”
我笑着刺回去:“那是那是!我虽只听闻晏将军之名,一直无缘谋面,但听说晏将军年纪好像比苏大哥还要小些,一身武功可比苏大哥强多了!”
“你这个泼皮无赖!”苏仁在我头上敲了一记。
另有人迟疑道:“安小郎,说了你别恼,我怎么听说你痴恋晏将军,京城之中人人皆知?”
“京中传言多了,从庄户人家村头传到村尾,那谣言也变了个样,这种传言你也信?”我面不改色朝他扑了过去:“王大哥,你说我是断袖?要不咱俩也断一断?”
“去去去!”那人大笑着躲开,求救一般大叫:“赵勇赵勇,还不来管管你家的猴子?”
我得意的哈哈大笑,被赵勇从后衣领拎了回去,乖乖靠着他走路。
我如今就喜欢被人管。
在这样闹哄哄的声音里,耳边听到远远传来黄将军疑惑的声音:“晏将军,怎么不走了?”
“哦……哦……没什么……”
轻风过耳,再不萦怀。
等我在营中混的风声水起,与苏仁在小校场上打了几乎有两个月架,在饭桌上能够连着抢到五六块肉片以后,大齐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向着绥城北门与西门进攻了。
我所在的营地恰在西城门,那一日秋高气爽,黄将军带领我们一干官兵上城门观战,只见大齐军阵甲鲜明,旌旗招展,当中帅旗之上绣着个斗大的武字,黄将军面色顿时凝重。
“这位武将军,是大齐太子帐下一大将才,听说攻打那些小国,战无不克攻无不胜,是不可小瞧的劲敌。”
那时候,战争还未拉开帷幕,我们都对这场战争抱着乐观的态度,不曾预料到半个月以后,黄将军就命丧黄河谷,他所统率的帐下兵卒,那些可爱的,与我有着手足之情的兄弟们与我,都被凤朝闻俘虏了。
谁家男儿倾城色
23
黄河谷那一役,我当年与赵勇苏仁他们身处绝境之时,总有诸多不解,可是如今再行回想,耿直忠心的黄介将军不过是作了政治的牺牲品,马革裹尸了。
战争甫起,晏毓便持圣旨自京中而来主持大局,将分守绥城四门的将领们汇聚一帐,且对黄将军表现出了足够的赞赏与重视。
黄将军本来便是个热血有担当的汉子,立时恨不得为国抛头颅洒热血。
我后来在凤朝闻的帅帐里每逢遇到他夸赞属下忠勇,总有几分同情那人,只觉他不怀好意,潜台词就是:忠勇的臣子,去死吧!
这世上,大抵还是j滑小人长命一点。
譬如我。
晏帅每每帐前点将,他次次不落主动请战,连我这种从不曾执刀杀过人的也随着他拨马出营,与大齐军浴血奋战,没过半个月,便因奋勇杀敌而全营都获得了嘉奖。
黄将军从五品升到了四品,我则捞了个挂名的广武将军。
我疑心这是小黄的私心作祟,只是连赵勇苏仁也一副与有同焉的样子,又自省自己是否在战场之上过于英勇了些?
被俘前的那一日清晨,大齐军便在城下挑战,各种辱骂纷纷入耳,连我听了都觉得大齐军骂人的水平极丰富的呈现了齐地博大精深的语言文化,委实教人佩服。
苏仁站在城门楼,几次拨剑欲下,都被我拦了下来。他气咻咻瞪着我:“安小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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