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记性也会变坏,才一会儿功夫前的事情,居然都想不起来,不服老都不行了。”白老爷子索性重新替我把脉,开出琳琳琅琅一张药方,“白芷,你快去将这十贴都抓来,洪姑娘要带走的。”
“老爷子,我喝药都喝怕了。”怎么好不容易出来转一圈,还得抗几大包药回去,人家不要。
“家里头喝的那些暂时都可以停下,药方我让你一同带回去,你只管给许仵作看,他心里头会明白,喝药不在多而在于精,你如今最需要培元固本才是。”
等童子将药包送过来,我们起身告辞,白老爷子直将我们送到铺子门口。
捕红第四卷47:红点
两个人挨着原路慢慢走回去,出来时天才蒙蒙亮,这会儿已经是日光明媚,莫孤烟替我提着药,看样子分量不轻:“我们出来的时间够久了。”
“没事,我给爹爹留了条子,说明白是我们两个人出来转转,我在屋子里待的时间够久,犯人都该出来放放风。”
“结果还不是又被人家送了两大包药拿回来,你注定是个药罐头。”
我一努嘴道:“除了药包,还打包了两大份点心,回去孝敬爹爹,还有表哥。”
“为什么没有我的份。”莫孤烟怒了。
“你一路走吃了多少东西,要不要我给你数数。”将手指头掰动,最可恨的是此人说手里提着大包小包吃东西不太方便,让我捧着一袋小包子喂给他吃,嘴巴张得老大,都能看到小舌头,我说我不要,他说,行,东西是你的,你自己提着,我恨,等我回到家里和表哥告状,让他直接在你的饭里下药,下药。
“爹,我回来了。”将院门一推,里头静悄悄的,我又喊了一声,“爹爹,我给你带好吃的回来,爹爹。”
没有人应我。
小步跑到灶间看看,再跑到前厅,爹爹的卧房,不但洪颀长没有在家,连许箬荇都没有在。
“青廷,我把药包放到架子上头,吃的都搁在笼屉里了。”莫孤烟在外头朗声说道,“灶上的水还是热的,他们才出去不久。”
“好,我回房看看,大概他们也出去办事,也给我留了纸条的。”我没有多想,将自己房间的门打开,一步跨了进去,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梳妆台上那张我留的纸条已经不见。我在桌子上下都找过,并没有特意留给我的字条,桌子下的地面上倒是有一个小小的红点子,我留神过看了一下,前面不远还有一个,而且看着更大一些。
等站直身子。我才发现。何止两个。这样地红点是一长串。从桌子边一直延续到床边。原本该放鞋子地位置地红点比个铜钱还要大一圈。我伸出手指想去摸下好确定到底是什么留下来地。凑得近了。这一点不像前面那些圆滑。像是已经有人用手去摸。它是半湿地状态将那人地指印给留了下来。
“青廷。他们有留字条吗?”莫孤烟将东西都放好。在门外问道。
“没有。我屋子里有些古怪。”也不太像是血迹。我倒又不太敢去碰触。明明离开时都没有地东西。天晓得是什么。“小莫。你进来看看。”我现在也学会小心谨慎了。
“好。”他得到我地应允才走进来。“你趴在那里琢磨什么。”“你过来看看这是什么东西。”
莫孤烟跟着贴近了看:“肯定不是血渍。因为没有血腥气。而且血渍要更加粘稠些。它是薄薄地一小片。你让我一时分辨出来是什么。我倒说不好。”
“我离开时没有这些。他们应该不会在我房里留下这种东西而不处理掉。”
“或许他们进来看到这个,以为你出了事,所以追出去找你。”
“我就是怕他们会误会,特意留下纸条来。”
“要是留下这个的人将你的纸条带走呢。”
“不是还有你在吗,我们是一起出去的。”我被他说得倒有些急了,“你在门口守着。有人想带走我也不可能没有丝毫声音发出的,谁有这个能耐,连我都不会相信。”
“我也不想相信,可是你记得前几天那次,我们三个都在门外,你在屋里躺着,结果有人能进来差点把你掐死,换成你是坐在外头的那一个,你能相信吗。是。我们三个都说没有人能做到这一点,但是那些手指印子如何解释。你白白又躺了好几天又如何解释。”
我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头又急,一口气堵在那里,只剩下用手对着胸口不停地捶,这症状倒像是人家说练功不甚,走火入魔了,眼见着莫孤烟弯下身,也想去摸摸那红色的原点究竟是什么,我脑子里头一闪,突然意识到那东西是不能碰的。
万万不能碰,却没有办法告诉他,身体里像是有扭转地水流将气力都卷走,漩涡越来越大,逐渐变成一个黑色的漩涡,要是再这样下去,我整个人怕是都会被其吸入其中,不可自拔。
有一只手轻轻从身后探过,搭在我的肩膀上,隔着衣料都能察觉到自己地皮肤热得不可思议,这只手像是带来丝丝的凉意,替我拨云见日,整理了气息,与此同时,洪颀长的声音响起来:“切不可去碰那个,有剧毒。”
莫孤烟的指尖都快碰上了,又飞快地抽手回来:“洪先生,小许,你们去了哪里。”
“青廷,你不要动,爹爹为你将真气引回原来的轨迹,很快的,再忍耐一下就好。”
我是想拼命忍着不动,谁晓得莫孤烟咋咋呼呼地嚷起来:“小许,你的手怎么回事,这个毒可凶猛,快让我看看发黑的位置到了哪里。”
我想忍的,我想忍地,告诉自己再一下就好,结果被莫孤烟一口一个中毒,一口一个发黑,脖子不由自己掌控地转过去,再见到许箬荇的右手臂,露在衣服外头,根根手指都是墨黑的颜色,特别是食指已经比平日里肿了一倍不止,隐在袖口下的手腕也是相同的颜色,知道他是中了那红点的道,体内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的气息,一下子沸腾起来,直接将洪颀长贴在我肩头的手掌震开。
洪颀长未料到我体内真气丰盈如此,一个不留神,被隔开两步才收住脚,他大喝道:“青廷不要再动,你还要不要活命了。”
捕红第四卷48:老朋友
这次,换做双手将我肩膀压制住,我只觉得身体一沉,双腿险些支撑不住,像是有种溺水的感觉,涌过来的水流随时能将我淹没过顶,幸好此时水面飘过来一根枕木,虽然不大,却足够我将双臂搁在上面,面孔露出来深深吸一口救命空气。
等到洪颀长将手掌移开,我整个背脊,乃至全身的衣衫都被汗水浸湿,再定神看面前的洪颀长,又何尝不是汗湿一身,正笑吟吟地望着我,带着关切问道:“青廷,你心里头可还有堵慌之感。”
我重重呼吸几次,觉得心里头像是说不出的畅快淋漓,生生滋养出于以前截然不同的气力,走了一个上午,原本还有些酸软的腰腿也被重新注入新的活力,恨不能再出去跑几圈:“爹爹,我都好了,还好你赶回来及时,不然,不然我真不知会变成怎样的尴尬境地。”
“我这个女儿大半年不见,居然学会和自己爹客气起来,还不快去见见你表哥,人站在我面前,眼角不知往那边瞟了多少次了。”
我见到洪颀长的笑容,晓得许箬荇的手臂样子虽然难看,却并无大碍,否则他们两个不会都是这般面带笑容:“表哥,你的手指是碰触到那些红点所致?我见到其中一点上头留下了指印,可是你的。”
许箬荇笑着点点头:“正是我的。”他伸出右手臂来给我看,毫不忌讳地将袖子卷到手肘处,手肘以下果然是墨黑一片,肘关节作为分水岭,上去的肌肤则是莹白一片,肤质竟然比我的还好。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也没敢去摸,估计他也不让。
“你同小莫早些溜出去,也没准备避着人,说话声都远远传出来。姨丈早就知道,想想你在家里头也憋了够久,出去走走也是好的,便没有阻拦。又听得你说留下字条,等姨丈起来后,又过了一炷香时间,等我到了,才进得你屋子看看字条上头写了些什么,结果房门一推——
房门一推,两个人的神情顿时凝重起来,他们自然晓得房中不会有人。门被我临走时,轻轻掩上,没有下锁,窗户开了半扇,有微微的风吹进来。
两个人一时都没用动。他们闻到了香气,馥郁芬芳,令人神迷如醉,那次我遭袭后,所有人都闻到的香气,而地面上是长长一串红点的印子。猛地一看还以为是血,许箬荇蹲下身,手指已经停留在其中最大的一点上头,洪颀长想要拦截都没有他地动作快。
毒性传播地很快,几乎是一眨眼的时间,许箬荇的食指已经发肿发黑,并且有逐渐上升的趋势,洪颀长连忙让他坐下来,想替他将毒素逼出体外。许箬荇却道无妨,姨丈,我们再等上一等。
眼见着黑气萦绕已经过了手腕。洪颀长恨不得将他一巴掌拍晕才好。还等。还等下去。小命都没有了。
“表哥。你怎么没有戴那种手套。”费家娘子不是送给过他那种薄如蝉翼地防毒手套。可以防止毒素从毛孔侵入身体。
“当时心里头有点急躁。所以忘记了。”他浅浅对着我笑。我明白。他是因为怕我出事。才什么都顾不上了。
既然中毒之人自己地毫无畏惧。说要等着。洪颀长对这位外甥地本事也很是了解。见他半点措施未作。自然是有他地道理。结果。两个人一人一张椅子。坐得很是安生。
估计这种情势之下。也只有他们两个这种个性地还能坐得住。
风。还在微微地吹。将窗子吹开得更大一些。
一位老朋友不知何时蹲在窗台,静静看这屋子里头的两个男人。
“青廷,你猜猜来的是谁?”许箬荇好整以暇地问道。
莫孤烟瞧了瞧那条两指宽的窄窄窗台,摸摸后脑勺道:“这里怎么蹲人,连脚趾头都不够放,还不整个人掉下去,便是轻功再好,总需要个落脚之地。”
我大致已经猜到,摇摇头道:“他有说来地老朋友是一个人吗?”做出个拳头大小的手势,我问道,“来的可是它。”
“可不就是它。”许箬荇连连点头,“姨丈那时候的表情,青廷你没瞧着就是可惜了,难得一见。”
“家里头突然跳出只个头这么大的蟾蜍,换作别人,反应能比我更大。”洪颀长用手扶一下额角,“箬荇稍后再继续说,我同青廷要各换件衣衫,擦擦汗。”
“也是,发汗不是坏事,再被风吹干倒变成是邪气入体,反而不好。”许箬荇瞅一眼莫孤烟呆呆地样子,“你这是做什么,一早上被青廷拐出去,我还以为她把你卖给菜农了。”
“为什么是菜农。”莫孤烟顺着他的话还问,我们三个人笑得不行,洪颀长先返身回屋,许箬荇将他一拉,两个人走到院子里头去,我听得小莫还在叨念,“你们算是吊胃口不是,说到一半都散了,就留下我一个人蒙在鼓里,什么老朋友,什么蟾蜍,你的手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别用这只手打我,哎呦,毒素会传染的,你还打。”
我将门掩起,不再看那两人打闹,打开木头柜子,取出干净衣裙,在盆中洗过脸,连鬓角的汗渍也擦过,再换好衣裳,这次是全身舒爽通透,说不出的适宜。
“青廷,只等你来,我还想听下半场。”莫孤烟在门外嚷声道。
我低头再看一眼长串地红点,这下子,怕是要越来越热闹了。
捕红第四卷49:幻境
倒是像插播了一段广告,还分上下半场的。
院子里的小桌子被整理出来,将我带回来的小包子,小点心都摆放出来,洪颀长替自己倒杯热茶:“这些都是买给爹爹的?”
“是,是,只给爹爹一个人吃。”我朝着那位对着小肉包子伸出贼手的某人咪咪笑道,“因为爹爹很辛苦,还要看家,还要给青廷疗伤。”
莫孤烟的手臂悬挂在半空,收回又不是,继续下手又不是,他不好对我发作,扭过头去盯着许箬荇看:“你已经料到她会这样说,所以才闲闲坐在一边看着,你难道就不饿。”
“她都说了是给她爹买的,我们怎么好同长辈抢食。”许箬荇将自己那只右手举到面前来看,像是越看越有意思,“况且中了毒的人不适宜吃荤腥,青廷买的都是肉包子,我更不能尝鲜了。”
“你这毒中得真够欢快的,都没见过中了剧毒还能笑着说话的人,我看你是故意去摸那些东西,在手碰上去以前,你已经想到那些是什么东西。”
许箬荇也没有要隐瞒的意思,点头道:“是,我已然知晓那是什么。”
“那后来呢?”我还是将小包子递了一碟给莫孤烟,好歹人家出过苦力。
“赤色蟾蜍停在窗台前,一动不动,腹中如同擂鼓,一吸一吐间发出闷雷般的响声。”许箬荇侧过头,像是在回忆,“我当时虽然猜测到这些红点与它有关,但是思及它应该不会轻易跑出这样远,还有点不确定,待见到它此番情景,顿时恍然大悟,它也是追踪这留下红点之人而来,吸引它的应该也是那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香气。”
蟾蜍一双牛眼。缓缓转动,倒像是在打量房中两人的动态,最后停留在许箬荇的手上,此时毒素上走,已经行至手肘部位,它像是打定什么主意。双腿撑住实地,猛地扑过来,蛙类擅长弹跳是人之常识,但是洪颀长见到它一跳的间距倒有它几十个身矩的长度,惊叹不已,还没来得及问许箬荇此物的来历,蟾蜍张开血盆大口对着许箬荇的手指头咬了下去,位置正是他用来摸红点地那根手指。
许箬荇长眉一抽,像是痛苦难耐。不自觉地用牙齿咬住下唇,他晓得这只赤色蟾蜍是楚清平所饲养之物,不会轻易毒害他人。这般撕咬定有它的道理,果然半柱香后,蟾蜍遍体的红色益发鲜艳,像是全身充血满盈,随时会破体而出,而许箬荇手臂上的黑色也停留在原来的位置再没有前进分毫。
“表哥。你地手可有异状。”我插嘴问道。
“所有地毒素都被赤色蟾蜍吸食干净。皮肤地颜色是因为毒素浸入。需要过个两三天才能完全褪去恢复正常。我们避之不及地东西在它眼中倒像是难得一见地美味。等我察觉体内已经恢复平静。它倒好。四肢一摊在桌上舒舒服服地打个滚。那样子似个顽童酒足饭饱后准备就地嬉戏。我想起前辈曾经提过它地名字。也是想试试看。对着它道。小红。你可有能耐带我去见见这些东西到底是谁留下来地。”许箬荇冲着我笑。“于是。我同姨丈跟着它出去。想看个究竟。它到底能不能带我们抓到那个罪魁祸首。”
“难道它是独自溜出来地。那位前辈并没有跟随。”无名村庄中地诸人想来并不愿意让别人晓得他们地存在。我和许箬荇很有默契地将他们地名字都刻意隐去。只用前辈来代替。
“应该没有。我与姨丈追出去很远。它地目标非常明确。行走间毫无犹疑。我们跟得当然也很紧。只以为今日万幸能够抓到那个下毒伤你地人。”
“下毒?伤我?”明明不是我差点被掐死吗。
“嗯。下毒。青廷那次你险些被掐到断气。并没有人进到你地屋中来。你莫急。听我将话说完。你地颈中确有指印。当时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一时想不起。后来反复思量。与姨丈核对后才确认。那是青廷你自己掐地印子。那时候。你地左手肩胛骨受伤不能使力。因此你脖子上地手印左浅右深。”
“那我怎么会自己没有感觉。”自己被自己给掐死,在理论上根本不可行,稍微懂点常识的人都晓得窒息到大脑缺氧,双手自然会得放开。
“问题在你闻到的香气,那天你是不是也闻到了浓郁的香气,我们隔着门都觉得香到骨子里头,何况是你这个当事人。”
“你们今日进屋也闻到,你们怎么没事人一样。”我听得半信半疑,不过爹爹和表哥两个人怎么会联合起来骗我,只是那时候的状态过于诡异,那一切地发生又太像是真实,我一时倒分不清是真是假。
洪颀长的神情似笑非笑道:“小青廷怎知我们是没事人一样。”
“难道说,你们也?”我吃惊地瞪大眼睛问,那样子,估计和蟾蜍差不到哪里去。
“幸好香气已经不如你那次闻到的那般浓郁,因此我们不过眩晕了一下,随即醒转过来,真的只有一下子,不过在幻境中已经看到太多不想看到的东西。”洪颀长的颜色一暗,我本来还想追问他们究竟看到了什么,见他这般,哪里还能问出口,他向着我招招手,让我坐到他身边去,低声道:“我见到你娘亲离开那日的情景,甚至比原来记忆中的场面更加令我痛不欲生,箬荇,你又见到了什么。”
捕红第四卷50:十贴药(7月粉红票第一次加更)
“蛇,很多很多的蛇。”许箬荇将手平放在桌面上,缓缓吐出这几个字。
“小许,难不成你还怕蛇。”莫孤烟大有要趁机笑话他一下的意思,但见他吐字凝重,不敢说话过于造次,将嘴一闭,再听他继续说下去。
我心下一动已经知道他想到的是那一幕,天色逐渐暗淡,我双手抓住藤蔓悬挂在半空,他在悬崖边上被数不清的毒蛇包围住,不能救我,两个人其实离得很近,却偏偏碰触不到对方,那时候,谁都不晓得前景是光明还是黑暗,谁都不晓得我身中的瘟疫能否寻到解药,乾桐山山体庞大,深谷幽径,我们只看得到彼此,许箬荇对我说,如果真的寻不到良药,青廷,我不会回去,我会一直一直同你在一起。
是那时候,我所有的心绪都只束缚在他身上,别人纵然是好的,却再挤不进来。
因为,我想同眼前的这个男子携手走下去,一直一直到天荒地老。
他望住我的眼,知道我已经猜出,嘴角含笑:“人的思绪怕是最能无限扩大的东西,实则我们连从门槛到床边都没有走完,这样短短的几步,已经想到许多许多的场景,一幅一幅流连不去,等缓过神,我们相信那天你所见到的,每个人心里头都有一份恐惧,是谁都无法避免的。”等下,等下,小许,你们不是说后来去追那只癞蛤蟆了吗,追到没,凶手呢,你们怎么都空着手回来了。”莫孤烟一连串的问题哗哗地往外流。
“跟丢了。”许箬荇轻叹口气。
捕红第4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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