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岛你是个可以信任的男人。我啊,很少相信人。不过你不一样,我不认为你会对我说谎。”
“是吗?其实我也有很乱来的地方。”
“只要住在一起就会知道了啦。人就算在外面摆出好人的样子,一回到家就会露出真面目。我可是一直在观察你哦,所以大概知道你的个x。”
“或许吧。”
被他这么一说,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对小衫敞开了心扉。一开始我还认为他是个素行不良的混混,但和他长期生活下来,才渐渐发现他拥有和外表迥然不同的x格。
那一瞬间,我恍然大悟:要解开对仓持修的各种疑问,和他住在一起是最快的捷径。想要看穿他至今的言行是谎言一箩筐或是发自真心诚意,说不定这是最好的方法。
这个想法紧紧地攫获了我的心。原本,我深信和仓持同居绝对没好处,但现在想来却没那么糟。
直到那天深夜我仍然犹豫不决。毕竟要住进仓持家,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所抗拒,但我更想看看他的真面目。
“你用这间房间。不好意思,有点窄就是。”
仓持指着一间一坪半的和室。他的住处是一共两房一厅,和之前一样一进门就是厨房,不同的是里头有两间房间。虽说是两间房间,其实不过是用纸门隔成三坪和一坪半大的房间罢了。据他所说,这间旧房子比之前住的地方离车站还远,但相对的房租比较便宜。
“不用客气,你就随意使用。冰箱里的东西你也可以吃,只是没放什么好东西就是了。”仓持笑着,然后竖起食指继续说:“我们要尊重彼此的隐私唷!我可不想弄得彼此不愉快。”
“同感。”我说。
“好了,接下来吃晚饭吧?你有不喜欢吃的东西吗?”
“不,那倒是没有。”
“那太好了。要是还得为吃的事情费神的话,不免让人觉得烦躁。”
“你也不挑食吗?”
“几乎不挑。不过只有一种食物我不想吃。”
“什么?”
“豆腐和豆腐渣。”说完,他的嘴角往下撇。“毕竟,我从小就一直吃那种东西,大概把一辈子的份都吃完了吧。”
我想起他家的豆腐,点了点头。
那一天的晚餐是仓持煮的炒青菜和味增汤。虽然不是什么工夫菜,但我还是很佩服他那利落的动作。看来他至今都是自己开伙。
“老是吃外卖或外食,会营养不均衡。而且花费也吃不消。”吃完饭后,他抽着烟说。
会做菜、讨厌豆腐和豆腐渣、喜欢的香烟品牌是七星(sevenstar)——这些都是至今我所不知道的事。
“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问。
“脚踏实地的工作。总归一句话,就是推销员。”
“又是推销员?这次是卖什么?”
“金子。黄金。”
“金子?之前是宝石,这次是金子啊?”
“别用那种怀疑的眼神看我嘛。我就说是脚踏实地的工作了。”
“该不会又是老鼠会,卖假东西吧?”
仓持耸肩苦笑。“这次不是那种骗人生意,而是我们推销员挨家挨户登门推销商品。不会说‘只要招募会员,就有佣金可领’那种好听话。”
“那是怎样的公司?”
我开口一问,仓持就到房里去,拿了一张名片回来。名片上写着“东西商事”的公司名称。仓持隶属于业务一课。
“这家公司我听过。是东西电机的相关企业,对吧?”
“变成相关企业了吗?印象中是有关系没错。”
“东西商事啊……这家公司应该没问题吧。”我定定地看着名片,喃喃地说。东西电机是r本前五大的家电厂商。“亏你进得去这样的公司。”
“朋友介绍我进去的。不过,我不是正式员工。做推销员的几乎都是临时员工,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
“听起来很辛苦。”
“公司有规定业绩,要达成目标很辛苦。不过,只要习惯也很有意义。公司会依照业绩好坏,发给临时奖金。虽然我刚才说一旦业绩不佳,马上就会被炒鱿鱼,但其实人手不足,上头经常在问有没有认识有g劲的年轻人。”
听到这里,我沉默了。我知道他想要说什么。这让我想起了他找我去穗积打工时的事。
“前一阵子,我不是说有事要跟你说吗?”仓持说。“其实就是这件事。要是你还没找到下一份工作的话,我可以介绍你进去。”
“要我当黄金的推销员?”
“不是老鼠会唷!”仓持贼贼地笑。
我考虑一下之后摇头。“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拒绝。我接下来打算从事脚踏实地的工作。”
“我不是说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了吗?不过,我不会勉强你。”他收起自己的名片。
就像仓持说的,这是一份脚踏实地的工作。他每天早上七点起床,七点半穿上朴素的西装出门上班,回到家最早也是晚上八点左右。回家之后按摩脚部是他每天的例行公事,说是四处登门拜访,脚走得很酸。
在那一段期间,我也在找工作。我想进一家正常的公司上班,却怎么也找不到,结果只好靠打工度r。一开始是搬运冷冻食品,然后是到印刷厂排版,再来是大楼的清洁工。每当拿着拖把拖地时,看着和自己同辈的男人精神抖擞地昂首阔步,到底有一种屈辱的感觉。不能一直这样下去的焦躁不安,经常在我的心里挥之不去。
家事由我和仓持共同分担。我只付给他三分之一的房租,家事各分担一半。他对这点没有怨言。他对于我的厨艺不如他,似乎也不太在意。虽然我心里认为其中可能有陷阱,但是也渐渐地习惯了这种生活。从客观的角度来看,和他同居对我而言,明显是一个有利的抉择。
我不太清楚仓持的收入,但确实比同辈的上班族丰厚。他好像经常领到奖金,销售成绩应该很亮眼吧。
重点在于仓持这个人的x格。我很难看到他的真面目,或者该说我连他是否有另一面也不清楚。他对我很好,对任何人也都会表现出适度的关心。越和他在一起,我越觉得至今对他的认识有误。我甚至开始觉得,他的言行之中不带有任何的虚伪和企图。
有一天晚上,吃晚饭时他再度提起他的工作。
“你这样一直扫地下去也不是办法吧?你可能以为现在还年轻没关系,但要是不趁现在累积实务经验,未来出路会越来越窄唷!我不会害你的,要不要到我们公司面试看看?你没问题,一定会胜利录取。我也会帮你美言几句。”
要是以前的我,即使听到他这么说,一定立刻当场拒绝。然而,当时的我却拒绝不了。事实上我参加了几家公司期中招募的面试,却都没有录取。我感到走投无路心中焦躁不安,对仓持的疑虑也减轻了。
“不过,我没办法做推销员。”
“不做看看怎么知道?先做做看,觉得不行的话再辞职就好了。”
我紧闭双唇,只是沉吟,于是仓持说:“我明天和上头的人说说看。他们应该随时都愿意面试。”
“我真的可以吗?”
“可以啦!包在我身上!”仓持拍拍自己的胸脯。
三天后,面试在位于池袋的公司举行。仓持借给我西装和白衬衫,还带我到理发店去,叫理发师帮我理个一般社会新鲜人参加应征用的发型。
当天我盯着一头和五官不搭的发型,穿着不合身的西装,与仓持一同前往东西商事的总公司。替我面试的,是一位名叫山下的男人。他的年龄看起来约莫三十岁上下,五官轮廓深邃,将一头卷发全往后梳。
山下根本没仔细看我的履历表,劈头就问:“你想要钱吗?”
他一看到我不知所措、穷于回答的样子,又不耐烦地问了一次:“怎样?不想要钱吗?”
“当然想。”
“那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这个问题,我无法马上回答。山下双手环胸地盯着我。
“既然来了我们公司,如果你想要钱的话,你要做的就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卖黄金。黄金卖出去,公司就赚钱,也才能付你薪水。你能做的事就只有卖黄金。我希望你尽可能多卖一些。要做到这点,就要思考效率,必须排除所有不必要的浪费。所谓的浪费,有很多种。要是浪费体力、时间的话,生意就不用做了。另外,还要注意一点就是不要做无谓的思考。你该思考的只有如何将黄金卖出去这一件事。除此之外的思考都是无谓的浪费。知道了吗?”
“思考销售对象的事情也是无谓的浪费吗?”听我这么一说,山下用力地摇头。
“如果是为了卖黄金,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但不用去思考不买黄金的人的事。因为那种人跟我们公司没有关系。千万别忘了这点。知道吗?”
被山下这么一说,我不禁侧眼看了仓持一眼。他微微点头。看到他的样子我回答山下:“我知道了。”
“ok,录取。那么快点去拜访客户!”
山下从位子上站起来,吓了我一跳。“接下来马上去拜访客户吗?”
“当然啊。你有什么意见吗?我刚才不是说过,我们公司不许无谓的浪费。”
山下离开之后,我看着仓持。他大概看到我露出一脸错愕的神奇,哧哧地偷笑。
“我那时候也跟你一样。总之,顺利录取真是太好了。那么,我们就出去推销吧,伙计。”
“伙计?”
“嗯。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搭档。”仓持用手拍拍公事包。
我搞不清状况地离开公司,搭上西武线,在保谷车站下车。
“接下来要去的是一个叫川本的老婆婆家。她孤家寡人一个。你只要在旁边听就行了。老婆婆大概会提出很多问题,你可以适当回答。只不过,我希望你注意一件事情,在老婆婆的面前,绝对不要提起工作的事。”
“工作的事……?”
“像是要她买黄金之类的。我们绝不主动提这件事。”
“可是,那样就不是推销了,不是吗?”
“安啦。对付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种方法。”
仓持一副山人自有妙计的模样,嘴角的线条稍微和缓了下来。
川本房江的家是一间不太大的独栋r式建筑。仓持向对讲机报上姓名后,马上就听见有人回应:“等一下唷。”不久,玄关的门打开,探出一张老妇人的脸。她有一头银发烫卷得非常漂亮。
“你很烦耶。不管你来几次都没用。”老夫人说。不过,相对于他那拒人于千里外的话语,表情却很和蔼。
“我只是来向您打招呼。我有了一个新的伙伴。”
她一脸惊讶地看着问我。
“我叫田岛。”说完,我低头敬礼。
“他才刚进公司,还没有名片。等名片做好之后,我们会再登门拜访。”
“你这么说。就是想找理由跑来嘛。你一定以为总有一天能做成生意,对吧?”川本房江瞪着仓持。
“关于这点,我已经放弃了。”他在面前挥挥手。“造访府上纯粹是趁工作之余过来的。今天也是因为有一位客人住在大泉学园,所以回来的路上顺便绕到这里。”
“不好意思。我没办法把你当成客人,招待你进来坐。我想我之前也说过,我儿子成天在我耳边念,不准我买那种东西。”
“是的,这我知道。我想,您不用勉强。”仓持打开公事包,从中拿出一个小纸袋。那是途中在池袋的百货公司买的。“这是一点小意思。”
老妇人的表情倏地亮了起来。“噢,这是桃山堂的最中(一种r式甜点,两片糯米制成的饼g,中间夹馅料。)吧?这好意思吗?”
“请收下。这是用我的零用钱买的。”仓持用一只手捣住嘴吧,仿佛在讲悄悄话。
和她闲聊一阵子之后,我们告辞离去。到最后一刻也没提到黄金的事。“那样好吗?”我问。
“安啦。那个老婆婆就是要用这招。你如果到这一带来的话,也去看看她,跟他聊个五、六分钟就行了。”
“可是,她不会跟我们买黄金吧?这岂不是山下先生说的浪费力气吗?”
听我这么一说,仓持突然停下脚步,用手肘顶我的侧腹部。
“安啦。”他贼贼一笑。“这个做法是山下先生教我的。”
那一瞬间,我的脑中闪过一种不好的预感。我怀疑自己说不定又踏入了另一个陷阱。
二十
第一份工作结束后,隔天一上班,公司要我和仓持到会议室去。会议室里有好几组和我们一样的两人小组。我问仓持即将举行什么,他的脸上浮现别具深意的笑容,低声说:“课程呀。”
“课程?”
“让新近人员学习推销的诀窍。不用紧张,我刚进来的时候也上过这种课程,你马上就会习惯了。”
我心想:“如果是为新近人员开设的课程,为什么仓持也在这里呢?”此时,之前负责面试我的山下走了进来。“全员到齐了吧?那么,我们开始我说话技巧的课程。请各组成员面对面坐好。”
我和仓持依照他的指示,将椅子搬动成面对面的形式。
“接下来,各位新同事请将资深前辈当成客人推销。前辈记得修正新同事不妥的部分,请认真练习,开玩笑或讲废话的人将会被扣薪。那么,开始。”
山下一下完指示,就有几个人开始对话。他们好像已经接受过几次这种课程了。像我这种第一次参加的人,完全抓不到要领,只感到手足无措。
“怎么了?快点说句话呀。”仓持小声地催促我。“不然的话,可是会挨骂的唷!”
“该说什么好?”
“我是客人耶!先从打招呼开始吧。”
就在其他人叽叽喳喳的讨论时,山下对我和仓持发出怒吼。“你们两个,还在拖拖拉拉什么?!快点开始练习!”
“快点!”仓持招手催促我。
我g咳一声,然后开口说道:“您好。”
“你是谁?要是推销商品的话,恕我拒绝。”仓持用一种习以为常的语气说。
“我是东西商事的员工。我在想,不知道您对买卖黄金有没有兴趣……?”
当我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仓持摇摇头。“没有人听到这句话,会回答他有兴趣的。再说,你一开始就没必要报上你是东西商事的员工。首先要这么回答:‘我不是来推销商品的,只是想要请教您一下年金的事情。’你说说看!”
我像鹦鹉学语地将同样的话说了一遍。
“年金怎么了吗?”仓持又演起了客人的角s。
看到我支支吾吾的样子,他稍稍趋身向前对我说:“接下来的台词有点长唷!您知道之前的预算委员会修订法律,年金从明年度起可能会缩水吗?……记住了没?”
“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仓持又说了一次。但我还是记不得,他反复说了几次之后,我才终于能够朗朗上口地说出同样的话。
“ok!继续。对方一定会说不知道,而你要这么回答: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给付额最高会减少一半。不知道您方便让我看看一些存款资料吗?如果有存折的话,自是再好也不过了。好,你说说看!”
“那是真的吗?”我一般注意山下,一面发问。
“什么东西是真的?”
“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的时候,年金会减半?”
“我不知道。”大概是害怕挨山下的骂,仓持的嘴巴几乎没有张开。“那不重要。你什么都不用想,只要照本宣科就行了。”
我心里在想:“那样真的好吗?”但还是照仓持说的做。接着,课程依然继续。
“我很清楚你要说什么,可是我得跟儿子商量看看才行。”仓持说。
“我知道我这说法有点危言耸听,不过孩子都会觊觎父母的财产。有很多案例是父母靠买卖黄金增加了存款,结果孩子开始巴望父母的财产,最后落得亲子不睦的下场。我想,一开始最好对孩子保密。”我回应道。
“可是,这又不是一笔小数目,我看我还是和其他人讨论一下之后再……”
“跟其他人讨论更危险唷!这的确是一笔大数目,不过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就好了。如果您只是将钱从邮局改存到合作金库,应该不会找人讨论吧?要是您那么做,等于是让人知道您手上有大笔金钱,反而更危险唷!”
“可是,我很少会换地方存钱。”
“那是因为利率差不了多少,对吧?可是银行和我们公司的利率可是差了三倍之多唷。银行的年利率顶多百分之五,我们公司却高达百分之十五。再说,要是您将钱存到我们公司的话,市公所就不会知道您有很多财产了。还是您认为年金从明年开始缩减一半也无所谓?”
事后回想,这一切都是胡说八道。但是反复几次练习下来,这些内容竟然能够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不光如此,在不断试图说服对方的情况下竟然慢慢产生一种错觉,认为自己说的话是真的。当然,让我们陷入这种错觉也是这堂课的目的。这堂早上的课程持续进行了三天。
其实根本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规定,当存款金额超过一定额度时年金就会减少一半。这事一种巧妙利用老人心理的话术。毕竟,老人疏于接触这方面的讯息,而且听到年金相关资讯又很难不在意。而一开始不提东西商事的名号,是为了借由年金的话题让老人错以为我们是市公所或其它相关人员。
然而,这间公司最可疑的一点,莫过于和对方签下购买黄金的契约之后,却不将实物j给对方。相反地,只j给对方一纸保障支付利息的证明文件。正因为如此,才会需要“您只要把它想成又不是买了什么东西,只是换个地方存钱”这种话术。
我虽然感到可疑,却没有完全掌握它背后的恶质之处。我天真地以为,从事这种生意的做法多少有点强硬,但只要老人们能够拿到比银行利率还要高的利息,终究对他们有利的。
进公司一个星期左右,我和仓持被叫到山下的面前。他抬起下巴,眼珠子向上翻地看着我们。
“这是怎么回事?这个星期你们一件契约也没签到。只有你们两个挂零。”
“对不起,我们已经进展到临门一脚的阶段了。”仓持辩解地说。
山下不耐烦地摇摇头。“那种话我不想听。你们听好了,在奥林匹克的比赛上,光是骁勇善战没有人会开心吧?没有赢得胜利,就没有掌声。你们输了,还不觉得可耻吗?”
“对不起。”仓持低下头。一旁的我也学他低下头。
“仓持,”山下说完后看着我。“果然是他拖累了你吗?自从和他一组之后,你的情况就很糟。”
“不,没有那回事。我认为田岛很努力。”仓持马上予以否定。“我想是我自己不够成熟。”
一想到仓持在袒护我,我觉得受辱而全身发热。我想要反驳些什么,却想不到任何反驳的话。事实说不定真的是我拖累了他。
山下靠在椅背上,轮流看着我们的脸。“没办法。暂时先做拜访兜售好了。这么一来,他应该会慢慢习惯推销吧。”
“我知道了。”
“拜访兜售?”
“你教他。”山下说。“我想三角签应该很适合。”
“三角签吗?好啊。我试试看。”
我在一头雾水的情况下,和仓持一起离开山下面前。
“三角签是什么?”我边走边问。
“别问那么多,你看了就知道。”
我们走到公用的办公桌。推销员没有个人专属的办公桌。
仓持不知道从哪里拿来彩s纸、口红胶、印泥和某种印章。我拿起印章在纸上盖盖看,
第57部分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