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圭吾小说合集作者:肉书屋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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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那天晚上之后,父亲夜里不再出门。但相对地,他总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我认为他可能在想杀人计划吧。
因此,即使我人在游泳池贩卖部工作,一颗心却也是悬着。我在想,父亲会不会在我工作的时候跑去杀死志摩子。老实说,我甚至希望能够当场亲眼看见父亲杀死她。
当然,我也不是整天都在想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令我烦恼不已。
我想,江尻y子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我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但不管怎样,似乎发生了什么事让她的心情产生了变化。内在的变化也会显现于外在。她一天天地改变,那令我着迷天真少女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纯真无邪的笑容原本是她迷人的地方,但现在她的脸上却经常露出忧虑的表情。可偏偏这种不曾见过的表情,更为她增添了成熟的魅力。
“y子,你最近有点怪怪的,发生了什么事吗?”我看准时机,决心好好地问她。那时刚好没有客人。
“没什么呀。”她笑着回答,但脸上的表情和之前有些不一样。
“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有什么烦恼呢。看你经常想事情想得出神,不是吗?”
“噢……我没事,不是你想的那样。”她挥挥手。“谢谢你担心我。”
“如果没事就好。嗯……对了,今天还是不行吗?”
“今天?”
“游泳啊。工作结束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要不要一起游泳?就像之前一样。”
“噢。”她的笑容变得僵硬。“对不起,我有事耶。”
“是哦。那就算了。”我也试着挤出笑容,但应该只会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更不自然吧。
打工结束后一同去游泳的乐趣完全被剥夺了。只要一到下班时间,y子就像是被什么催赶着似地,匆匆忙忙回家。
我很清楚,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那样的。是从见到仓持那天开始。自从那天以来,她就变了。
但我不愿意去想他们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在我心里,除了不想让别人抢走我喜欢的女生,也不想让别人玷污了她的纯洁。
“那么,下个星期三如何?”我问。
“星期三?”
“嗯。打工也快结束了,那是最后一次休假了吧?如果可以的话,要不要去看场电影什么的?”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约y子。后来,我不知道后悔了几千几万次,要是早一点约她的话就好了。
她一脸抱歉地双手合十。“对不起。星期三我有事了。虽然我也想跟你约一次会……”
“噢,这样啊。既然如此……,嗯,那就算了。那么,我只能再见到你五天耶。”
“啊,对耶。时间过得真快。”她扳起手指算了算r子之后说。
我们的打工到中元节为止。
到了下个星期三,我去了最近的百货公司。我心想,既然会约不成,至少送点什么礼物给她。
话虽如此,不曾和女生j往的我,完全不知道该送什么才好。我在首饰专柜和女x用品的楼层逛了好几圈,最后买了一条平凡无奇的手帕。我原本想买条更美的,但都贵得离谱,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
隔天,也就是打工的最后一天,我从一大早起,满脑子都在想什么时候把礼物j给她。
“你今天也有是吗?”我趁工作的空挡,试探x地问。
“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变得很忙。”
“你真辛苦。”
“还好啦。”她的语气有点吞吞吐吐,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下午五点,暑假的打工结束。领完打工费之后,我和y子一起走出游泳池,往车站而去。
“嗯……,十分钟就好,你可以陪我一下吗?”
她一脸意外地回头看我,好像有点困惑。
“我有东西想要给你。所以……”
y子垂下双眼,一手放在头上向我道歉。“对不起。我在赶时间。”
“这样啊……”我边走边将手伸进口袋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那么……这给你。”我将纸袋亮在y子面前。她总算停下了脚步。
“这是什么?”
“一点小礼物。本来想送你更实用的东西,可是想不到什么可以送。”
她从袋子里拿出手帕,脸上硬挤出笑容。“哇,好漂亮。我真的可以收下吗?”
“当然可以。我就是买来送你的呀。”
“可是,我什么都没有准备……”
“不用啦。是我自己要送你的。倒是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家的电话号码?说不定再找你出来。”
y子拿着手帕低下头,默不作声,好像在犹豫什么。
“你怎么了?”
“嗯,啊,告诉你电话号码是没关系,”她微微抬起头,看着我说:“不过,我有男朋友了。所以,嗯,就算你打电话给我,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出来。”
“啊……”我呆立原地。倒不是因为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而是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白。
“啊,我没别的意思,只要你把我当做普通朋友,跟我见面就行了。”
“抱歉。我不擅长处理感情这种事。”她将手帕放回袋子里,递给我。“这,我不能收。你的好意我心领了。”
“不,不用还我。请你收下。”
“可是……”
“真的没关系。况且,像这种图案的手帕,我也不能用。”
“是吗……,那么,我就收下做纪念好了。”她将袋子放进包包里。
我们再度往前走,但我的心情好沉重。我的初恋就这么简单地落幕了。
“我可以问你一件事吗?”通过车站的监票口之后,我说:“那个和你j往的人,我该不会认识吧?”
y子显得不知所措,但看来不是很惊讶。她大概也预料到我已经察觉到了吧。
她一语不发地点头,紧抿着唇。
“是嘛,我就知道。”我叹了一口气。“今天等会儿也要见面吗?”
“嗯。等她也打完工之后。”
“是哦。”我没有其他该问的问题,也不打算让她受折磨。
我们在上月台的楼梯前停下脚步。我和她要搭不同的电车。
“那么,保重。”我说。
“嗯。”她点个头,步上楼梯。电车好像刚好进站,当我走上月台的时候,已经不见她的芳踪。
我到套餐店解决晚餐后才回家。父亲则在超市里买来烤jr串,当做啤酒的下酒菜。他已经喝光了三大瓶酒。
我看了酒瓶一眼,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玻璃杯回到客厅,坐在父亲面前问他:“我可不可以喝一杯?”
父亲惊讶地瞪大了眼。“搞什么,你还是高中生,别开玩笑了。”
我心想:“没好好工作的人凭什么这么说我。”但我闷不吭声。电视上正在转播夜间棒球赛,我别过头去看电视。
过一会儿,我察觉父亲在倒啤酒。转头一看,他将啤酒倒进了我的杯子里。我向父亲道谢,灌下啤酒。沁凉的口感和恰到好处的苦涩在嘴里散开。那并不是我第一次喝啤酒。
“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吗?”父亲问我。
“不,没有。倒是爸爸你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我只是想喝酒就喝罢了。”
“我也是。”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一幕滑稽的画面。我们父子俩居然都因为忘不了离开自己身边的女人而在喝闷酒。
后来大概是酒精发挥作用,我睡着了。之后因为听到了某种声音才慢慢地回过神来。等到醒来一阵子之后,我才想到那是玄关大门的声音。
当时的时间是凌晨十二点多,到处都看不到父亲的身影。
我一惊之下跑到厨房去,打开流理台的门一看,那把菜刀不见了。
我的心跳加速,全身发热,腋下却冷汗直流,不禁打了个颤。
我急忙换穿衣服,离开家门。我的口袋里放着今天刚领的打工费。一到大马路,我马上拦下一部计程车。当时是我第一次一个人搭计程车。我告知目的地后,计程车司机露出惊讶的表情。大概是因为一个高中生竟然在夜里要去不该去的地方吧。但他没有拒载(r本司机基于下列四种情形,得拒载乘客。一、在车内做出违反法令规定、公共秩序及善良风俗,且不听从制止、指示者。二、酩酊大醉、服装不洁,可能造成其他旅客困扰者。三、无人陪同的重病患者。四、身患传染病的患者。)。
我在车站前下车,和那一天晚上一样走路过去。卖关东煮的路边摊也一样在营业。
我和之前一样走到同一个地方,抬头看那间深夜营业的咖啡店,果然在窗户的那头发现了父亲的身影。他一直盯着对面的大楼入口。那姿势宛如一座石像般,一动也不动。
可惜的是,没有车停在附近,我只好走到马路对面,躲在小巷子里。小巷子有小便和呕吐物的痕迹,发出阵阵恶臭。
不时有人三五成群地从那栋大楼出来,却不见志摩子的身影。
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以上,志摩子总算出来了。她独自一个人,身穿朴素的连身洋装,好像是要回家。
她走在对面的人行道上。就在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突然有人从小巷前面穿过。
我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此时父亲正跟在志摩子的身后。
十一
父亲微微弓起的背部,释放出一股无以言喻的迫人气势。我确信,父亲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并下定决心要跟踪那个女人杀了她。
我吞咽下一口口水,却感觉到口g舌燥。我忍受着舌头黏在口腔上的感觉,悄悄地走出小巷,尾随在父亲身后。
志摩子似乎完全没有察觉我们父子在她后面,径自往车站的方向走。那时早已过了最后一班电车发车的时间,她大概打算拦计程车吧。而父亲应该也很清楚她平常总是在那一带缆车。
父亲加快了脚步。要是在追上她之前让她坐上车,可就没戏唱了。我小心翼翼地不被两人发觉,也加快了脚步。
我在想,父亲打算如何犯罪呢?一旦到了车站,就算是深夜,无论什么行动都会被人看见的。要是突然挥起菜刀砍人,必须马上引起s动。难道父亲已经有所觉悟,纵使被人看到也要执行杀人计划吗?刺杀她之后父亲就只能逃跑,在没有预备逃走用的车辆的情况下,他认为能够顺利逃脱吗?还是他认为只要杀了她就了无遗憾,即使当场被警察逮捕也无所谓?
我边走边想象自己是杀人凶手儿子的情景。光是想象就令人害怕得快要发抖,但事实上,我的心里仍对此有所期待。杀人凶手的儿子——我总觉得这句话有一股看不见的力量。我期待自己能够得到那股力量。
要是别人知道我是杀人凶手的儿子的话……
应该就不会有人敢瞧不起我了吧。不仅如此,所有人一定会对我退避三舍。他们心里会想:“别惹恼他!那家伙很可怕,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毕竟,他身体里流着杀人魔的血y。”想象大家用那种害怕的眼神看自己的感觉还不赖。
志摩子在离车站数十公尺前的一栋大楼前停下脚步。她看着马路前方,大概是在等计程车吧。
父亲沿着建筑物的墙壁走去。志摩子面向马路,没有察觉到父亲。我感觉心脏狂跳,手心开始冒汗。
父亲走到她的背后时,先停下脚步,左右观望四周。我一看到父亲四处张望,马上躲到身旁一台可口可乐的自动贩卖机后面。此时我离父亲大约有二十公尺的距离。
父亲将手伸进外套的内袋里,并且缓缓地靠近志摩子。我的脑中浮现父亲拿刀直接刺进她背部的情景。
然而,父亲的举动却和我想象的不一样。他紧挨着志摩子,站在她背后。
这个时候,来了一部白s计程车。
她的手举到一半停在半空中。她明显察觉到背后有危险。父亲好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白s计程车从他们面前驶过,两人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里好一阵子。他们身旁只有一个客人摸样的人不知道在对酒家女说什么。客人对酒家女死缠烂打,企图将她弄上手,酒家女想用手肘给他个拐子吃,又碍于他是熟客,不能对他摆出臭脸,所以感到很头疼。
终于两人动了起来,不过他们的动作不管怎么看都显得很不自然。父亲跟在志摩子的斜后方,右手环抱她的肩;左手在她的背后游移。他的左手里确实握着那把菜刀。
我看志摩子的模样,很清楚她全身僵硬。虽然从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想必是表情紧绷,而且脸s铁青。父亲的表情应该比她更不自然。志摩子的脸看着正前方,父亲注意周遭的情形,但就是没有余力回头看。
两人在第一个转角转进一条狭窄昏暗的马路。马路上没有路灯,连外头大马路上的霓虹灯也照s不进来。
我停下脚步,从转角探出头来观察两人的行动。只见他们走进一条小巷子,我也快步跟进。
当我走进小巷子的时候,听到了女人微弱的尖叫声。我赶忙靠近,悄悄地查看情况。父亲背对我站着。志摩子一p股坐在地上,连身洋装的裙摆零乱,好像是被父亲推倒的。
“你知道你把我害得多惨吗?”父亲的声音经由小巷墙壁的共鸣而产生回音。他的背影看得出来,他激动地肩膀上下摆动。
“我不知道。是那家伙擅自动手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家伙指的应该是殴打父亲的男人吧,也就是志摩子的男友。
“你完全没提过那家伙。我,一点也不知道,你身边有那样的男人。”父亲激动地语塞,讲起话来上气不接下气。
“我怎么能说?我可是陪酒卖笑的,怎么能对客人说我有男人呢?”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骗我是吧?”
志摩子用充满憎恶的眼神抬头看父亲。酒女欺骗客人哪里不对?——我心想她的嘴里说不定会溜出这句话。然而,她的眼神却突然变得软弱,似乎是想起了父亲手上拿着菜刀。
“我也觉得我有错。我并不想骗你。”
“你说谎!”
“我是说真的,所以才会急着早点要和那家伙分手。我不想一直欺骗你,而且也不知道那家伙要是知道你的事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来。可是……我迟了一步。我真的觉得对你很过意不去。我没骗你。求求你,请你相信我。”这女人说话的口吻变成了哀求的语气。
不可以被那种人骗了!我在心中呐喊。杀掉她算了!就是她害得我们今天这么穷途潦倒的。这样的仇恨千万不能忘了!我希望自己的呐喊能够传到父亲耳中。
“那你为什么逃走?!”父亲问。
“因为我害怕。我想你一定很生气。我想,不管我怎么解释,你都不会原谅我。再说,我没脸见你。我真的觉得对你很抱歉……。其实,我很想和你当面说清楚。我希望你能了解,我一点背叛你的意思都没有。我说的是真的。”
我从志摩子的话中完全感觉不到一丝诚恳。然而,关键是父亲心里怎么想。我看不见父亲的表情,心中不安了起来。
“我……我……因为受伤的后遗症,不能再当牙医了。甚至连老家都不得不卖掉。亲戚也和我断绝关系。我已经一无所有了。”
“所以我觉得很对不起你。虽然我知道道歉也无济于事,但我除了道歉,还是只能道歉。不过,我希望你知道,我也很恨他。我打从心里恨他,居然让你遭遇到那样的不幸。我不知道几度想要找他报仇,可是我凭我一介女子的力量根本毫无办法。我懊悔到几乎无法入睡。”志摩子巧妙地将所有责任推到男友身上,并将自己说成了受害者。
“你和他还有来往吗?”我感觉父亲的声音里有些微妙的变化。我很着急。父亲的怒火正逐渐平息。
“怎么可能还有来往。我连他出狱了没都不知道。我恨他,而且老实说,我不想再被他缠上。我刚才说我是怕你才逃走的,但我更不想让他发现。”
我心想,这女人尽挑好听的话讲。先把自己讲成是不得已,然后再说一大堆理由把过错全推到男友身上。显然她认为这么做才是上策。
父亲沉默不语。我不知道他作何表情,但他的背影看起来比刚才小了一圈。
志摩子抬头看着父亲,脸部出现了态度改变的征兆。她的恐惧之s敛去,渐渐恢复成一种游刃有余的表情。她整理裙摆,端坐原地。“不过我想这种话说再多也没用,你一定不可能会原谅我的。你打算杀了我,对吗?你打算杀了我,所以才会带菜刀来,对吗?你用那刺我就会消气了吗?”
父亲看着自己手边。他的目光应该是落在菜刀上。那把半夜用儿子的魔导师磨的菜刀。
“要是你那么做就会消气的话,”志摩子挺起胸脯,做了个深呼吸。“就请你用刀刺我吧。我没有办法给你任何补偿,但至少可以平息你的愤怒。”
她的双手在胸前j握,闭上眼睛。
父亲站在原地不动。他的心明显动摇了。大概是因为事情发展完全和他脑中的剧本不一样。他原本或许以为,要是志摩子破口大骂心中的怒火会更加炽烈吧。
父亲的左手无力地垂下,握在手中的菜刀当一声掉在地上。
“我并不想刺你……”父亲低声说。
“你大可以刺我。”
父亲摇摇头:“那种事,我办不到。”
志摩子再次深呼吸。这次是对自己一生一次的好戏顺利演出松了一口气。但父亲却没有发现到这一点。她缓缓地站起来,拂去连身洋装上的泥巴。“这次我非得躲得远远的才行。”
父亲抬起头说:“躲得远远的?为什么?”
“因为,”她握紧手提包。“我没有脸见你。你一定光是想到我在这里就很不愉快吧?我明天起就从你眼前消失。”话一说完,她从父亲身旁穿过,往我这边走来。我慌张地将头缩回来。
“等等,”父亲出声叫住她。“我一直在找你。我有话想要问你。我想知道你心里真正的想法。”
“事到如今,你不是全都知道了吗?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此时很明显地,两人的立场已经完全对调。我的眼前浮现志摩子那张骄傲自满的脸。
下一秒钟,我听到一句令人无法置信的话。
“志摩子,我们重新来过吧。拜托你,我们重新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