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氏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支金簪,连忙递回去,道:“你又偷她的首饰,小心的挨板子。”
杨升满不在乎道:“怕甚么,娘的首饰多得很,少上一两样,她根本发觉不了。”
杨氏还是不肯接,摆手叫他回去,拉了林依就走,杨升只好将金簪收起,另掏出一把铜钱,替她们雇了一顶能坐两人的轿子,道:“姐姐慢走,改日我再去看你。”
杨氏感激点头,携了林依的手登轿,吩咐轿夫朝朱雀门东壁去。林依坐在轿子上,暗道,原来杨氏继母这样厉害,怪不得张栋不一起来,想来不是不与杨氏面子,而是因为怕了牛夫人。
杨氏累得林依跟着一起受气,过意不去,便与她讲些当年的恩怨,作为解释,原来当初杨氏出嫁时,牛夫人亲自挑了几个丫头与她作陪嫁,但张栋却嫌样貌太丑,成亲没几日,就趁杨氏不在家,唤了个牙侩来,一举全卖了。那几个丫头本就不甚贴心,因此杨氏对他这举动,并无多话,但牛夫人却觉得张栋拂了她的颜面,一直生气这许多年。
林依觉得都是些小事,不明白他们为何就此把关系闹僵,心道,这大概就是亲娘与后母的区别罢。
二人到家,张仲微接着,奇道:“你们怎么回来这样早?”
林依与他丢了个眼色,示意他莫要讲话,张仲微只好闭了嘴,落后杨氏两步,悄声问道:“外祖母没留你们吃饭?”
林依将她们才进门就被赶一事讲了,道:“你运气好,不曾跟去,那位外祖母,嫌弃咱们家穷,竟是不拿正眼看我们哩。”
说话间进了屋,张栋正在与杨氏感慨:“到底不是你亲娘,见咱们家揭不开锅,也不说接济接济。”
杨氏没好气道:“要不是你卖了她送的丫头,她也不会没个好声气。”
林依眼瞅着二老要吵起来,忙拉着张仲微匆匆行过礼,躲回自己房里。张仲微道:“今日陪着爹,不曾去卖酸文。”又问:“你可曾买包子与娘吃?”
林依道:“别提了,我只记得要装穷,忘了带钱,别说包子,连轿子也没法雇,可把娘给累坏了。还好回来时那位小舅舅替我们叫了顶轿子,不然还要让娘累一回。”
张仲微自责道:“都怪我忘了提醒你。”说着向林依讨钱,要去给杨氏买包子。林依道:“娘只怕已被牛夫人气饱了,你先去问问,若是她要吃,再去买。”
张仲微到隔壁一问,果然杨氏已称头疼,在里间躺下了,不过张栋听说有包子吃,兴趣很大,连称自己爱吃羊肉馅的。张仲微回转,将情形讲与林依听,林依自黄铜小罐里摸出两个铜板,丢与他道:“只有这些,买个酸馅包子与他送去。”
酸馅包子即素馅包子,张仲微犹豫道:“爹只爱吃肉。”
林依马上将递出的两文钱又收了回去,道:“那只能罢了。”
张仲微顿了顿脚,重回隔壁,与张栋道:“爹,我们仅剩两文钱,只够买个酸馅包子,你若是要吃,我现在就去买。”
张栋气得直捶椅子,骂道:“亏你还是个男人,竟当不了媳妇的家。”
张仲微自觉无力养家,已是羞愧,任由他骂,就是不肯答应去翻林依的嫁妆箱子。张栋早上只吃了半碗粥并几口米汤,骂了没几句,就累了,靠在椅子上喘了会儿气,吩咐道:“去你叔叔家瞧瞧,问一问何时开饭?”
张仲微退出来,到二房那边去问,却得知他们早已吃过,连锅都刷干净了。他回来向张栋如实禀报,张栋不相信,道:“这才甚么时辰,都吃过了?”他又遣流霞去探,得来的消息却是一样,只好亲自起身,欲寻张梁问个明白,不料二房下人却告诉他道,张梁由张伯临陪着,上街消食去了。
张栋寻不到张梁,在二房就再无讲得上话的人,只好灰溜溜回来,坐在厅里发脾气。杨氏本就心情不好,听见他在厅里吵闹,便走出来责备,两口子吵起架来。
张仲微忙奔回自己房里叫林依:“娘子,爹娘吵嘴,你快去劝劝。”
林依道:“一边是爹,一边是娘,你叫我帮着哪个?”
张仲微心想也是,便不再出去,只走到门口留意动静。
方氏自屋间夹道穿过来,见张仲微站在门口,忙把他朝屋里推,将一只食盒放到桌上,道:“我担心你现任爹娘瞧见,特意没从他们门口过,绕了个圈子过来的。”
她打开食盒,侧耳听了一时,道:“他们在吵架?那正好,你赶紧吃,免得他们闯来瞧见。”
食盒是双层,上面一碟旋炙猪皮肉,一碟醋溜白菘,下面一碟煎夹子,并一大碗粳米饭。方氏将饭菜摆好,招呼张仲微来吃,张仲微见只有一碗饭,看了看林依,没动筷子,向方氏道:“这一大碗饭,我可吃不完,叫青苗再拿副碗筷来,我与娘子分一半。”
第一百二十九章初见成效
林依只要不负担全家人的开销,多的是钱去吃香喝辣,因此忙道:“我不饿,官人自己吃罢。”
方氏坐在一旁,丝毫没有叫林依另拿一副碗筷的意思,张仲微只好独自把饭吃完。方氏将碗盘收拾进食盒,自屋旁过意回去了。
张仲微愧疚道:“娘子你还饿着……”
在乡下时,方氏得林依的好处不少,猪圈鹅群都发得过股份,如今却连一碗饭也不肯与林依吃,难免令林依生气,恨恨道:“我自有钱,不稀罕。”
她走到后窗前,招手叫青苗进来,抓了一大把钱与她,吩咐道:“去隔壁街的酒楼,端几样好菜来,记得讨个食盒,别让邻居瞧见。”
青苗自然明白这邻居所指何人,袖着钱,到酒楼点了两荤一素三道菜,讨了个食盒装着,绕了一截路,从巷子另一头回家。林依打开食盒,一盘盘兔、一碗群仙羹、一盘东风菜,还有一大碗米色润泽的捞干饭。青苗称,据酒楼小二介绍,此乃广东运来的齐眉稻米,很是精贵,外面一般买不到的。
林依命青苗取来两副碗筷子,也不会甚么主仆,一同坐下吃起来。青苗吃了两口,发现张仲微不在,问道:“二少爷呢?”
林依道:“出门卖酸文去了。”
青苗笑道:“二少夫人装穷,还是有成效,不然二少爷哪晓得要赚钱养家。”
林依含笑点头,心道,男人天生需要调教,如今这成绩,还算不错。
两人吃完饭,林依收拾碗筷,青苗却归还食具。她们这里吃饱了,张栋却还饿着肚子,饥肠辘辘,着实难熬。好容易挨到晚饭时分,遣流霞去二房一打听,得知他们又提前开饭了。气得他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圈,最终还是抵不过饥饿,走进里间与杨氏商量道:“夫人,咱们把暂时穿不着的衣裳当两件,买菜买米来做晚饭,可使得?”
杨氏没想到张栋也有操心家事的一天,十分惊喜,便依他所言,将热天穿的纱衫翻了一件出来,又把张栋的葛袍寻了一件,叫流霞拿去质铺当。那两件衣裳虽然旧了,但料子是好的,流霞去走了一趟,换回足陌一贯钱,整一千文,她将沉甸甸的钱袋子搁到桌上,再把当票递与杨氏,喜滋滋道:“没想到两件衣裳当回这许多钱,能撑好几天了。”
杨氏却道:“那两件衣裳,买来时都是花了好几贯,却一共只当了一千文,少了。”
流霞邀功不成,黯然退至一旁。张梁饿极,连声催她去买菜下厨,杨氏开了布袋子,抽出串钱的绳子,仔细数出五十文,想了想,又收回十文,交与流霞道:“去菜市买几样最便宜的菜蔬。”
张栋不满道:“我饿了一整天了,该割一刀肉。”
杨氏道:“寻常做工的人家,每天也要吃掉一百文,这贯钱能顶几天?若不省着些花,接下来就该当你的见客衣裳了。”
张栋这两日连番落败,消磨许多斗志,加上又饿着,有气无力,只得依了杨氏,晚上吃素。
流霞赶到菜市,把白菘萝卜等物称了几斤,待得拎回家,又去寻青苗,叫她帮着一起做饭。青苗人在林依房里,自后窗探出头去,好奇问道:“谁买的菜?”
流霞答道:“大夫人当了两件衣裳,换得的钱。”
林依在房内听见,很有几分欣慰,这菜钱虽然不是张栋挣钱的,但他总算不再只指望别人,当属一大进步。
青苗得了林依允许,走去灶前,同流霞一起做晚饭。
张仲微卖完酸文回来,见到这情形,惊讶道:“娘子,你买的菜?”
林依摇头,笑道:“爹娘买的,咱们晚上有饭吃。”
两人都十分高兴,相视而笑。过了会子,晚饭得,一家子终于围坐在一起,吃了顿安稳饭。杨氏想到再不用瞧方氏脸色,面儿上一直有笑意,不住地劝林依多吃些。唯有张栋,没吃到肉,不大高兴,不过他饿得狠了,再不爱吃素,也扒了三大碗饭,直到开始打饱嗝,才搁了筷子。
饭毕,张仲微陪张栋出门消食,杨氏与林依坐着吃茶,道:“媳妇,我这里有了些钱,后面几日咱们都在家里吃。”
林依应了,建议道:“娘叫流霞黄昏时去买菜,便宜不少。”
杨氏忙让流霞记下,又与她商量过明日的菜色,这才叫她回去。
有了那一贯钱,暂时不愁生计,林依保住了嫁妆钱,心情极佳,又有张仲微卖酸文,青苗卖萝卜,每日总有两、三百文的进账,让她感到前景一片光明。
一晃小半个月过去,她日子越过越如意,张栋却迎来了烦心事——雅州信至,李简夫在信中称,只要张仲微上奏折,洪员外就撤诉,反言之,即张仲微不上奏折,这官司就要打到底。
事关张仲微,但官司却是张栋惹出来的。连都开始抱怨他当初多管闲事,张仲微认为,反正家里有张栋顶着,他也做不了主,干脆不闻不问,任由张栋一人去操心。张栋只好独自出马,成日穿梭于昔日同僚家中,那些官场的大人们,见他求助,个个都称愿意帮忙,但就是不见厚礼不落实。张栋没钱,只能无功折返,愁得两鬓泛白。
这日,林依在灯下缝补一件衣裳,见张仲微撑着下巴,默默坐在窗前,遂问道:“仲微,想甚么呢?”
张仲微眼中流露出羡慕神色,道:“哥哥已得了祥符县县丞的职务,过不了几日,就要动身去任上了。”
林依好奇问道:“主薄是几品?”
张仲微答道:“祥符乃是京畿县,京畿县丞是从八品。”
县丞在一县之中,地位仅次于知县,手中握有实权,更何况是离开封府距离如此之近的祥符县,张伯临在李简夫护佑下,想来是前途无量了,难怪张仲微羡慕。林依只能安慰他道:爹为官多年,应是有办法的,实在不行,叫他吃官司,你自去甚么审官东院领差遣,若是需要打点,只管与我讲。
张仲微苦笑道:“咱们是一家人,怎能如此行事。”
他虽是反驳,却无责备之意,林依猜想,也许张仲微对于过继一事,是有些后悔的罢。
一晃又是好几日过去,张栋还是没想出办法来,眼见得张伯临就要赴任,他父子二人却还没着落,那头发,就愁白了一半。
张伯临不日就要去祥符县,趁着有时间,来邀张仲微吃酒,张仲微请示过林依,随他一同去了。兄弟俩就近寻了个酒楼坐下,叫了一壶酒,几碟小菜吃着,张仲微先敬张伯临道:“恭喜哥哥谋了个好差事。”
张伯临在兄弟面前不隐瞒,一仰脖吞吐下杯中酒,道:“哪里是我谋的,乃是因为岳丈大人顾及你大嫂怀着身孕,不便远行,这才与我寻了个离东京最近的缺。”
张仲微道:“既是为了方便照顾大嫂,何不就留在京里,翰林院编修的差事,你不是能去的么?”
张伯临不屑道:“有名无实的职位,哪比得了京畿县县丞。”
张仲微点头称是,与他又碰了几杯。张仲微问道:“仲微,听说我岳丈,与伯父两人杠上了?”
张仲微叹气道:“我爹死活不肯让我上奏折,有官司在身,差遣一事只能拖着,我这不知哪日才能上任呢。”
张伯临不大关心张栋,却忧心兄弟前程,猛吃了几杯酒,拍着张仲微肩膀道:“你放心,此事包在哥哥身上。”
张栋都棘手的事,张伯临能有甚么法子?李简夫虽是他岳丈,可又不会听他的话。
张仲微只道他是安慰自己,随口应了一声,并未放在心上。
张伯临却不是说说而已,酒后分别回家,马上提笔,与李简夫写信,信中只讲了一件事,称他要休掉李舒,至于理由,是一片空白,留待李简夫自己去想。他写完信,封好封茼,命一家丁雇一匹快马,以最快的速度送去雅州。
李舒从未见过张伯临主动与她爹写信,玩笑道:“你这个女婿,也真够实务,差事定了,才肯赏脸与我爹寄信。”
她玩笑,张伯临也玩笑:“是,我嫌这差事不够好,请岳丈与我换一个,若是不肯,就把你休了。”
李舒自然听出这是假话,轻轻捶了他一拳,笑骂:“你敢。”
她没把张伯临的话往心里去,不料过了十数日,李夫人的加急信至,问她与张伯临闹了甚么矛盾,竟让他起了休妻之心。李舒大吃一惊,忙去问张伯临,张伯临却道:“男人间的事,与你不相干。”
李舒心下奇怪,抖着李夫人的信道:“那我娘的信,该如何回?”
张伯临想了想,还是将事情托盘而出,诚恳道:“我兄弟俩,承蒙岳丈关照,但人各有志,又何必强求?”
李舒理解他们的兄弟情,却又十分委屈,落泪道:“若我爹不答应,你就真要把我休了?”
第一百三十章太守撤诉
李舒怀着孩子,张伯临不愿叫她伤神,好生抚慰道:“你既孝顺,又贤惠,还为我们张家怀着子嗣,我哪里舍得休了你,实在是为兄弟忧心,才出此下策。”
这话暖人心,李舒止了泪,勾起嘴角,道:“你们倒是兄弟情深。”
张伯临搂了她道:“仲微若过得不好,我这做大哥的,怎能安心赴任。你是大嫂,也当为他想想。”
若张伯临逼着李舒,她或许会赌气,甩手不理,但如此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她无法拒绝,当即铺纸提笔,与李夫人写信,央她劝一劝李简夫,放过张仲微。
张伯临在旁指点,教她将休妻一事写得严重些,好让李夫人着急。李舒嗔怪,张伯临拱手道:“待得事成,我再向岳母赔礼。”
李舒拗不过他,只得将自向处境编排一番,又朝信纸上滴了几点茶水,才叫家丁送出去。
李夫人接到信,首先留意的是信纸上的斑斑点点,以为李舒是一面落泪一面写的,大急,逼迫着李简夫赶紧写回信,道:“舒儿怀着身子,怎能受此折磨,你赶紧把官司撤了。”
李简夫早已收到张伯临来信,以为他只是吓唬人,根本没打算理会,此时听李夫人讲了李舒信中所述,惊道:“张伯临好大胆子,他真准备休掉我女儿?”
李夫人晓得李简夫软肋所在,不再提李舒所受的苦,只道:“舒儿可是你的嫡长女,若被休回家,你颜面何在?”
李简夫又气又急,大骂:“女婿到底不比儿子,怎样待他都不是亲的,我才与他谋了个好差事,他还不晓得满足。”
李夫人催他写信,将毛笔塞进他手里,道:“你们官场上的事我不管,但女儿是我生的,我不能不管。”
李简夫的手被李夫人捉着,只好坐下写信,快马送了出去。
张栋那边接到信,展开来看,李简夫要求张仲微与他各退一步,只要张仲微在朝堂上保持中立,他就让洪员外撤诉。
张栋如释重负,将信递与张仲微瞧了,道:“喜事,咱们去吃一杯。”
张仲微满心都是对张伯临的感激,便道:“明儿再陪爹吃酒,我先去向哥哥道谢。”
张栋不悦道:“他都上任去了,你去哪里道谢?”
张仲微道:“祥符县离东京近,我走着去也花不了半个时辰。”
张栋觉得张仲微把张伯临摆在了他前头,很不高兴,沉着个脸,就是不点头。杨氏毫不客气道:“大郎是看在二郎的面子上,帮了你一把,照理你也该去向大郎当面道谢,如今二郎要代行,你不感激也就罢了,怎么还拦着?”
张栋张口结舌,反驳不出,张仲微见他尴尬,忙道:“爹是长辈,哪有长辈向晚辈道谢的理,我去便得。”
张栋不好再拦,只好放他去了,又怕自己方才的态度被张仲微知晓,便装模作样道:“二郎到了那边,代我与大郎道声谢。”
张仲微应了,先回到房中,将李简夫撤官司的好消息告诉林依,林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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