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传作者:肉书屋
白衣传第21部分阅读
我轻轻一笑,摇了摇头,面上现出一种异常疲累的神色,低声道:“好妹妹,你恐怕也累得紧了,好好回去休息罢。”
小绿看了我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收拾好器具,刚走到门口,回身幽幽道:“白姐姐,你……你可是还不能原谅少长哥哥么,他一直照顾了你许久……”
我心揪然一痛,眼见小绿又是盼望又是可怜的眼睛向我望来,却是不知如何回答。小绿见我默不做声,深深一叹,便推开门轻轻走了出去。
我将头一偏,一滴眼泪顺着腮边缓缓流下。
半个月后。
我身披黑衣,缓缓踏莎而行。这一场大病足足过了十几天才渐渐好转,但也折磨得我整个人狠狠瘦了一圈。脸色在一身黑衣映衬下,更是苍白如雪。若不是小绿大施妙手,我却怕是真要在鬼门关转不回来。这些天来,云逸扬、优华诸人无一不来我的小庐探望,小绿更是诸事亲力亲为,恐怕她自行医以来,也没有这样费心过。唯独变回叶知秋的商少长却是不见踪影,听小绿有时喏喏言道,他实是怕我见了他病情转重,只是在我睡着时向小绿探听病情。不管与原来那个谈笑风流的商少长,还是那个冷静的叶知秋,都是判若两人。
我微微摇头,调匀气息,向前面不远处一间小小竹舍走去。眼见小溪哗哗不绝于耳,林间竹响阵阵,一派空寂宁静景象。偶尔一两声鸟鸣响彻山林,倏而毫无声息。走近竹舍,上方赫然用竹炭随意写了几个大字:听竹小筑。
我唇角落出一丝笑意,伸出手来轻轻一推竹门,只听得咯啦一响,主人并没有上闩,只一推之下,竹门轻轻开了。我缓缓走进院内,扬声道:“苏三哥可在么?”
“花径不扫,只缘客至,原来是白卿相到了。”悠然轻缓的男声自竹舍中传出,我走进竹屋内,只见屋里虽小,却是清静整洁,一尘不染。周围俱用粗如儿臂的毛竹围成四壁。微风吹进屋内,带着竹叶的清香,令人心旷神怡,不知所在。一个白衣男子倚窗独坐,长发并不挽起,随意四散披落,摆在他面前的居然是一方绣栅,修长白皙的手指中,拈着一根细如牛毛的花针。
这番景象放在任一男子身上,都会显得十分怪异。但如果是我眼前的男子,便却是再也正常不过。
只因他是苏三手。
绣出的绣品精妙绝伦,连苏州最灵巧的绣娘也自叹不如的苏三手。
我漫施一礼,轻笑道:“每次见到苏三哥,还是对白衣如此客气。”我环视四周,道:“大哥二哥不在小筑内么?我自回到归云庄后,有好久未见他们。“
苏三手清秀的脸上现出一抹笑容,道:“大哥二哥去准备婚事了,现下可能还在城中转呢。”说罢自绣栅后起来,顺手为我倒了一杯香茗,回到竹椅上懒懒坐定。一双眼睛在我脸上转得几转,叹道:“自上次别得白卿相虽只一月,卿相似又清减许多。”
我眼中稍稍一惊,复眉间轻颦道:“苏三哥好眼力,白衣此来,确是有一件大大的心事,却是怎地也排解不开,还请苏兄为我一解迷津。”
“哦……”苏三手抬眼向我望来,眼中一抹精芒闪瞬即逝。笑道:“不知卿相想问何事?”
我轻轻一叹,几绺青丝垂落肩头。缓缓道:“无情最是楚关风……白衣能与名动天下的楚兄相识,怎能不说是一件幸事……只是天下人谁能想到,楚兄竟与绣技无双的苏三手是同一人。”
苏三手眼中精芒连闪,将手缓缓自绣栅上抬起,原本懒洋洋倚在窗边的身子随着他整个人站立,慢慢散发出一种沉静压迫的气势――随着我话音一落,我面前的苏三手仿佛瞬间变了一个人――那个懒散、温柔的年轻人已不复存在,变成了这个全身充满逼人气息的杀手。
这个与秦楼月齐名,甚至比秦楼月还要可怕的杀手。
楚关风。
楚关风笑道:“白卿相好厉害,无怪人称卿相一双神眼,最是锐利无双。”
我苦笑一声,摇头道:“苏三哥过奖了,白衣只不过侥幸而已。若不是三哥有意落出点点破绽,白衣就算再过精明,也是分辨不出。”
楚关风眼神一挑,道:“何以见得?”
我走到竹椅前坐下,啜饮一口香茶,轻轻道:“这几天来,白衣虽在病中,但也在想这一年来发生之事,虽然惊心动魄处有之,但惊中往往无险,却是白衣大大的幸运,可事事环环相扣,却不是一天两天能明……那天晚上,秦楼月追杀我时,在我眼前出现的‘叶知秋’,可就是楚兄你罢?”
楚关风笑道:“仅凭这些,又怎能认出叶知秋是我,楚关风也是我?”
我道:“仅凭这些,自是不能认出,事实上,我也是这几天来才想到……楚兄那夜甫一出现,实是告诉我们在场众人,楚关风便是秋叶阁阁主叶知秋,可叶知秋什么样子,楚关风又是谁,却没有一人知晓。楚兄与商少长原来同在温柔手下为杀手,又与秦楼月早就相识。所为瞒者……只是白衣一人而已,是也不是?”
楚关风既不同意,亦不否认,眼中赞许之色愈浓,显是让我继续说下去。我吸了口气,继续道:“……若不是……若不是……”我咬了咬牙,道:“若不是商少长复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他就是真正的叶知秋。恐怕白衣还是不会想到苏三哥便是楚关风。只是那日苏三哥虽是谨慎非常,但却也留下了蛛丝马迹。”
楚关风挑眉道:“哦?是哪里?”
我缓缓道:“那时……白衣在未遇到苏三哥前,确是九死一生,命悬一线。有些事当时虽未想及,可事后总会一点点浮上心来……苏三哥使出回风纱时,让白衣大开眼界!试问天下男儿,有谁能将这女子之物便得这样潇洒如意。只是……苏三哥用回风纱将白衣卷进轿内,却让白衣看到了你的一双手!”我目光视到楚关风慢慢垂下的手上,道:“如苏三哥这般细致灵巧的手,别说男子,就连女子也难寻其右。又怎能不让白衣注意。”
楚关风苦笑道:“原来破绽却在我一双手上,倒也应是如此。”他双手十指慢慢屈伸,但见光线射入手上,根根手指光洁如玉,细腻修长。手背上青筋隐现,雪白无瑕。这双手生在女子身上也是难得,何况生在一个不折不扣的男子身上。
我道:“只不过,这只是一处破绽而已,总要将其他疑点连在一起,才能发现真相。”我眼波流转,终于停在竹案一个小小铜香炉上,此时香炉中燃着几枝信香,轻烟袅袅升起,竹庐内早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檀香味道。我轻轻道:“每次苏三哥刺绣时,却总是要点些檀香宁心静神。这种香气与一般香气不同,据说是三哥自大食商人里购得,香气日久不散,比起寻常信香不知好了多少。不知不觉间,苏三哥衣上定是沾染些须香气。白衣当时虽未看到轿中人相貌,但这特有的香气,白衣却是久久不忘。”
楚关风清秀的脸上神情变得几变,终于大笑道:“好个白卿相!见识果是不凡,我本以为自己定可瞒得天下人,没想到在白家妹子面前,却是漏洞百出!不过――”楚关风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道:“你同我说这些,就不怕我杀人灭口?”
我微微一辑:“苏三哥对白衣过誉了,白衣所凭,唯女人直觉而已,女人在有些时候,鼻子不免总是先于眼睛的。再者……”我轻笑道:“苏三哥对白衣最好不过,要杀白衣机会无数,还能等到现在?”
楚关风点头笑道:“就凭你现在还叫我苏三哥,我又怎能下手?”两人相视大笑,俱是心中欢畅无比。笑毕,楚关风笑道:“白家妹子今日到此,必定不只为我身份而来。是也不是?”
我颔首道:“三哥高明,那便也请兄猜得一猜,我今到此所为何事。”
楚关风抬首看我一眼,道:“妹子此来,可是为了叶知秋之事?”
我眼中讶色一闪即过,但却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不由深深一叹,道:“苏三哥所言不差,我来……正是为了此事。”
楚关风道:“你可是想知道,以我的武功与声名,为何要做商少长的替身,为他假扮叶知秋,对么?”
我心中柔肠百转,双手不住互绞,移步走到窗前,慢慢道:“说出来恐怕苏兄不信……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知道真相好,还是一直这样,混混噩噩地好……我与商少长自相识后,几乎每天都过得惊险无比,不知道自己明天会不会有新的危险……可是,即使这样,我都能感到他的情意……让我在那样的生活中,都过得幸福无比,甚至盼着这样的日子越长越好,最好永远不要结束。可……”我眼中痛苦之色愈来愈浓,道:“可是,我永远都不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我在他的心中又算什么……就象在跳崖前,他在宁王府对我说:作为一个杀手,他从来不需要不必要的负担……他说要好好保护我,却一直在伤我的心。他说了一句谎话,就要用千百句谎话来隐瞒……他明明中了销魂之毒,却要让我以为他下流无耻,他明明想将我留在宁王处,却硬起心肠对我言语中伤,他明明就是叶知秋,偏偏却又用两个身份来戏弄我!……他……他又有哪句话是真的?!他跳下祝公崖去,我伤心得也想随他去了,可……可过了八个月后,他却又活蹦乱跳地出现在我面前!他可知我这八个月来,过得是怎样的生不如死的日子!!”我双手掩住脸颊,颤声道:“我……我该怎么办才好?是爱他,还是更千百倍地恨他!就算知道了真相,又有什么用!”
楚关风走到我身后,缓缓道:“爱之愈重,恨之愈切,爱与恨间,本来就是相隔一线。”
“可是――这总要有原因!”我回过头来,一字一句道:“这都是为了什么!商少长他――他――”
楚关风盯着我看了半晌,点点头道:“也好……我与商少长间,也有一个不能算是故事的故事了……”楚关风沉吟道:
“我自幼家贫无依,只有两个哥哥,又是都身有不全之处。所以,当我少时,便到‘针神’荀慧娘处拜师学艺。我虽是男儿,但为了养家糊口,要学女子闺中绣艺,也说不得了。师父却不以为咎,对我这个男弟子更是加倍喜爱……平素练习之余,师父在无人之时,竟把一本《回风谱》与天下三大名器之一的‘回风纱’也传给了我。说这是她爹爹留下之物,但师父生性不喜练武,这回风谱上武功却是半点不会。”
“这样的日子安静恬然……如果总是这样度过一生,却不知有多么好……直到有一天,我走进师父绣室内,入目满是大片的鲜血!”
听及此,楚关风文弱的脸上不由现出一抹凶狠的杀意,与先前直若两人,即使如我,也不由心内一寒。楚关风脸色连变,终于平静道:
“我看到师父躺在血泊中,一双眼睛已成两个血洞,却是被人挖了出来!”
“什么!”我不禁惊叫道。楚关风看了我一眼,自顾自道:“师父当年虽有三十岁出头,但风姿绰约,有如二十许人,一双眼睛更是明眸善睐,美丽无比。听师父弥留时话中,才知是‘温柔’的首领兰夜得知师父眼睛生得美,便下令手下灰衣杀手,将师父一双眼睛生生挖了出来!”
我惊道:“只因眼睛美丽,就……”想到兰夜容貌艳丽无双,但人却极凶狠手辣,当时只因我在商少长身侧,却连连欲治我于死地。手段毒辣可见一斑。但可能她自己都不会想到,却由于粗心轻敌之下,被我废了武功。也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楚关风却不知我心中所想,继续道:“我当时年少气盛,见如师如母的师父如此含恨而去,心中便立下一个誓来,定要将兰夜碎尸万段,为师父报仇雪恨。当时我回风纱已有小成,便多方查找线索,佯投到兰夜手下,伺机好对其下手。可……当时曲折之处,却一直未能如愿。如此种种,却也不多说了……”见我凝神细听,不由轻笑一下,道:
“说得多了些……该入正题了……我自温柔处出来,本是不想再回去了,但温柔不住派出杀手追杀我,也令我不胜其烦……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商少长。”
楚关风说到这里,笑道:“本来,我是想与他一较高下,试试我的回风纱同他的秋水刀,到底谁能更胜一筹,却没想到,这个号称天下第一杀手的商少长,却是来求我为他做一件事。”
我眼神一凝,道:“可是……可是让你……”
楚关风将头一点,眼中露出赞许之色,道:“你猜得不错。他来找我,确是让我做他的影子――做秋叶阁阁主叶知秋!”
“我当时只觉得好笑无比,一个杀手,居然还有另一个身份,而那个身份居然是富可敌国的商人?!这足以让天下人笑掉大牙!”
我面上无一丝笑容,眼睛死死地盯着楚关风,只因我知道,只怕接下来他说的,就是一个极大的秘密。只听得楚关风缓缓道:
“我却没有想到,这个杀手中的杀手,居然求我做他的影子,只因他爱上了一个女人,女人中的女人!只因他觉得,他这几十年灰色充满杀戮的世界中,终于有了希望。可是他也怕的要命,怕他杀手的身份给这个女人带来的不是幸福,而是无穷无尽的危险和鲜血。”
“所以,他要有第二个身份,因为商人虽然无权无势,但至少这个身份平安无虞,能够给这个女人一个安全的生活。”
“但……以后的生活,谁又能说得清楚,他现在做的,只能是守在那个女人身边,在她身后,保护她平安喜乐……他对我说,他想带着他心爱的女人回到他第二个身份中,却又怕那个女人发现真相后,会不会原谅他,会不会发现,这已经是他竭尽所能能给予她的一切。”
“我觉得好笑,又觉得可怜……一个杀手一旦有了情爱,他还能不能象以前那样冷静无情,让自己在这个处处凶险的环境中生存下来?……他的生活必定比以前惊险百倍,可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一旦下定决心,就再也不能回头……我只为他做了一次影子。直到现在,我还不知道自己是做对,还是做错。只不过……”楚关风将手搭在我肩,一字一顿道:“只不过我知道,你可以骂那个男人愚蠢,可以骂他懦弱,可是,他却是我见过的,最称得让男人的男人!只因为他为那个女子所做的事情,是一百个所谓的好男人都比不过的事情!”
我轻轻点头,伸手拭去眼角的泪珠,颤声道:“多谢苏三哥,……这些我早该知道的……只是,我竟然……竟然知道的那样晚……”
楚关风脸上现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你可有想过……如果商少长真的跳崖而死,而那时你知道了他和叶知秋实是一个人,你还会如此恨他怨他么?”
(此章已完)
非常感谢大家的劝慰!让我感到非常的温暖,其实上个月时,真是有想弃坑的打算了,但觉得很是对不起追白衣传文的大大们,有的大大还追了一年多。看到网上的留言,让我的心情平静了许多。谢谢各位大大们!!非常感谢!!!!我能做的,只能是白衣传不会让大家失望,不因我自己的问题而使它的质量下降。
前几次更新,有很多朋友提出了质疑。在这里尤其要谢谢卷网友!谢谢你的批评。但是,我是一个有些固执的人,以上是安排好的情节,可能。。。呵呵,可能情节是肯定不会变的了。。同时,盼望叶和商是两个人的网友们,对不起了。
我要解释的是,白衣更多的不是恨,而是矛盾,对商有说不出的矛盾。她觉得自己看不清商少长。因为商毕竟有了很多前科。比如说在宁王府大大地伤了白衣的心。而在间隔八个月后回到白衣身边,但也同时告诉了白衣一个大大的秘密,就是:他们是一个人,又曾有一段时间同时“追求”过白衣。尤其商大侠武功高强,很容易让白衣想到他是不是佯落崖下。因此,白衣当时的反应我觉得也是正常的。尤其楚关风在最后问白衣一句:如果商跳崖真的死了,即使你知道了真相,你还会象现在这样恨他吗?
因为爱,所以才恨,因为爱的那样深,所以恨得才这样重。情到浓时情转薄,就是这样道理。
正文第三十八章执子之手
如果商少长真的跳崖而死,你还会如此恨他怨他么?
你会么?你会么?……
我怔怔立在当场,楚关风温和的话语不住萦回在我的耳畔。心中无数个念头不住翻腾上下:不错的,不错的……即使我知道了商少长与叶知秋同为一人,但如果商少长真的就此死去,我可还会象今日这样,恨他怨他,怒他恼他?恐怕……我又要陷入无穷无尽的恸怨中,不能自拔。
楚关风见我久久不再言语,笑道:“既知情浓,偏为情苦。白家妹子聪慧过人,这些事情必能理出头绪。若还有疑惑,何不亲口一问那位始作俑者,便知端地。”
我轻轻点头,心中百感交集,今天来听竹小筑处一席话,只觉恍如隔世。便袖手一揖道:“白衣谢过三哥,今日一席谈,使白衣茅塞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