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玲珑作者:肉书屋
醉玲珑第18部分阅读
期盼已久的圣旨,静静的出了西暖阁,她在想自己的心里,是不是也曾想像过这旨意的降临。
小太监李进过来低声道:“郡主,七爷和礼部虞大人来了,要通传吗?”
卿尘想了想道:“等会儿吧,现下若不是急事便莫要打扰皇上。”夜天湛已和礼部虞尚书到了西暖阁,询问的看了她一眼。
卿尘轻轻摇头:“七爷,皇上身子不适,若是能等的事便稍等等的好。”
夜天湛点头,见卿尘手捧圣旨,东宫事出快两日了,便知是有了处置的旨意。一抬眼,见卿尘身上裙袍曳地一角沾有血迹,隐忧掠过眸底道:“父皇可安好?”
卿尘道:“皇上无恙。”
夜天湛对虞尚书微一示意,虞尚书将要奏的条陈交给卿尘:“烦劳郡主,下官先行告退了。”
众臣奏章一向都经由卿尘之手呈上,点头接过:“若是还有其他事,虞大人不防晚些时候再来。”
虞尚书道:“多谢郡主提点。”前面先走,夜天湛同卿尘缓步而行,边问道:“衣服上如何有血?”
卿尘低头一看,知道是沾了地上的血迹,不想这也落在他眼里,道:“不小心沾染的。”
夜天湛见她无恙,点点头,卿尘没说是怎么回事儿,他也没有追问。晨光下的致远殿清宁幽冷,缕缕风来处处凉意,过了一会儿,又道:“你这几日在父皇身边,可知此事父皇有何决断?”
卿尘道:“已有了旨意。”
夜天湛道:“我并非说旨意。”
卿尘一愣,随即醒悟,淡淡笑了笑:“只做自己安心之事,便万无不是。”
夜天湛眉梢一动,目光从卿尘静如止水的玉容掠过,抬头远望。遥遥天际,依稀渗出万道霞光,映在他云淡风清的眸中,仿若雨露甘霖当头浇洒,灿烂如斯。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05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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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血青天赤子心
晴朗了半日的天,过了正午便隐隐堆起阴云,北风骤紧,卷着阶前残叶扫荡而过,窗格一动便贯了进来,立时叫人打了个哆嗦。
卿尘偷眼往外看了看,一杆紫玉狼毫笔握在手中,却不知该写些什么。眼见天帝那里聚精会神的看着折子,一动不动,丝毫不曾在意屋外,不由得更添几分忧急。
致远殿前滴水檐下,静静跪着个人,白袍肃冷,脊背挺直,神情清淡,嘴角浅浅的抿成一条直线,透着几分漠然的笃定。看在卿尘眼中,心中如同烧滚了油锅再添柴薪,焦痛万分。
已是大半日了,自从早朝宣了废黜太子往涿州的旨意,凌王面求天帝宽赦大皇子便跪在了那儿。涿州此处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穷山恶水境临北疆,不但地方苦劣,且是东西突厥入足中原首当其冲必争之地,此去必是有去无回。
灰暗层云终于飘起了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铺天盖地,只一会儿便满积了琼枝玉叶。琉璃瓦宝盖顶,都在这银妆素裹中收敛了雍容霸气,天地间格外宁静些。大雪纷飞,一时竟不见停意,夜天凌眉头一皱,这雪若是再如前几日那般没个停时,百姓怕又有压塌屋室冻饿路边之事,倒不是瑞兆反成了灾。
突然一阵脚步声自身后传来,雪地里发出细微声响,有人踏雪而来,在他身旁站定,长袍一掠,竟也跪在了厚厚积雪中。夜天凌微觉诧异,扭头正看到湛王那双温润的眼睛:“四哥。”
“这是为何?”听不出丝毫起伏,夜天凌淡淡道。
夜天湛一笑:“他也是我的大哥。”
夜天凌眼底微微一动,映着冰莹雪光清冽无比。不再言语,两人身前很快落了一层白雪,天寒地冻的却只把孙仕安等人急出一身汗来。
卿尘将今日奏章理好,左手边厚厚一摞竟都是弹劾废太子的,就连当日天舞斋的案子也被人翻了出来,拐弯抹角编派到一起。
如今因太子妃的惨死,朝中原本以右相许克宗为首太子一派纷纷倒戈,更遑论其他早有图谋之人。倒是左相作壁上观按兵不动,似乎什么打算也没有。然夜天灏对这一切不听不看不问不言,接旨后即刻启程前往涿州,此时怕早出了京都。
红耀耀的销金火盆上,热浪逼的屋中九龙华帐如同隔了水看,盈盈晃晃。夜天灏出京前,卿尘设法要谢卫带去一纸短信,不知那“红颜未去,娇儿将至,心若有情,当图此生”几个字能否打消夜天灏求死之心,若他对鸾飞尚存情意,或者还好,若恩断义绝,那便是不去涿州也无用了。
卿尘起身将折子放至案前,又瞥了一眼屋外:“皇上……”
“嗯?”天帝抬头。
“下雪了。”卿尘轻声道。
“哦。”天帝随手拿起一道折子,看了两眼,丢至一旁,人靠往软垫之上疲惫的闭了眼睛:“说说,怎么看?”竟只问朝事,对天气骤变忽略而过。
卿尘见天帝指着这些弹劾夜天灏的奏章,斜飞入鬓的纤眉之下,隽丽清眸隐压着担忧,略一思索,说了四个字:“言过其实。”
天帝眉头一动:“继续说。”
卿尘将一道折子取出:“别的卿尘不敢妄言,但半年前天舞斋一案是亲身经历的。兵部侍郎郭其目无王法,抢掠贩卖民女,实属私为,又与大皇子何干?不凭别的,单是大皇子心性脾气,皇上也是知晓的,他岂屑与此等人同流合污?如今不过是墙倒众人推罢了。”
天帝皱了眉:“人心会变,如今这他,连我也不认识了。”
卿尘道:“大皇子其实一直未变,人之真性永远不会变。只是有的时候会隐藏起来,别人看不见而已。”
天帝抬头,那看起来带了苍老却严峻非常的目光直透卿尘眸底,卿尘眼波不兴,静如深湖,淡淡的垂了下去。
天帝看了她一会儿道:“朕倒想听听,你心里又是怎么想的。那日你从平隶回来,是立了大功啊,最后却跟朕讨了个不封修仪,可随时出宫的口谕。这更有甚者,朕给他天下都不要,说说,都怎么想的?”
卿尘低头勾起唇角:“卿尘身世特别,虽说生在仕族,却来自江湖,得蒙圣恩随侍在旁,不敢多求。大皇子或者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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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不同?”天帝道。
卿尘心中有了主意,回身将一摞东西搬来:“卿尘奉命整理近年来的文档存卷,看到许多大皇子所作文章、奏折和处理的政务。”
天帝看着那高高堆积的卷册,昔日父子秉烛夜谈,博古论今的情形蓦然再现,心里一阵难受,摇头道:“拿走,朕不想看。”
“是。”卿尘答应,但是继续道:“皇上,卿尘看这些时,对其中文采笔思佩服万分,放眼朝野,几人能有大皇子的才情博学,皇上不也曾已此为荣吗?只是治国平天下,却不是这才华的好去处。”
天帝一愣,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随即不悦道:“难道你是说朕将这社稷天下交于他,竟错了?”
外面雪落声簌簌作响,沉沉压在卿尘心头,她摇头道:“不,皇上把最珍贵的,最好的都给了儿子,是大皇子自己志不在此。”
“说。”天帝声音冷冷。
卿尘不急不缓据实说道:“大皇子曾说过,他的心在青史书稿中,他所求的,是文华传百世。”
天帝伸手压按额头:“文华传百世,天下也不放在眼里……好啊……好啊……”
孙仕安此时进来,身上落了不少冷雪:“皇上,外面下了大雪。”
天帝看了会儿窗外朦朦白雪,却还是只道:“知道了。”
孙仕安犹豫一下,又道:“七王爷……已同四王爷一起跪了半日了。”
“哦?”天帝站起来。卿尘眉梢一动,兄弟几个这点儿倒像,一阵子倔强上来,誓不罢休的。
天帝手指在龙案敲了几下:“想跪就跪着。”
卿尘为天帝奉上一杯热茶:“皇上,眼见着雪越发大了,天寒地冻的,两位王爷若真冻出个病痛,到底心疼的不还是皇上。”
天帝魏太子一事正在气头上,只道:“朕的旨意岂是说收回便收回!”
卿尘柔声劝道:“两位王爷也是因骨肉亲情,皇上看在他们这一片心的份上,便请开恩吧。四王爷多次领兵北疆,深知涿州地境凶险,若如他所言,大皇子这一去,岂不是生离死别?光这一路风餐露宿,如今又是大雪,常人也难经受,何况大皇子还病着呢。”
天帝冷声道:“朕便是要好好管教这个儿子。”
卿尘又道:“涿州乃是北晏侯封地,大皇子储君已废,此去便是虎落平阳。他心性高洁,岂受得了他们折辱?何况北疆若有个动荡,大皇子在哪里也不是妥善之计。”她情知北疆未靖,北晏侯一直蠢蠢欲动甚为天帝所忧,因此借此规劝。
果然天帝神情一动,孙仕安忙接上道:“皇上,两位王爷都快成雪人了,即便铁打的身子也经不起这样啊。”
卿尘再道:“大皇子即便再有不是,请皇上也多念着敏诚皇后的情分。”她也知道以夜天凌的性子,天帝不宽赦夜天灏回京,此事终难开解,只得句句往根症上相劝。
提起敏诚皇后,天帝叹了口气,掀帘往外走去,卿尘和孙仕安连忙跟上。
大雪丝毫没有停的意思,迎面扑了一身,殿前内侍忙撑了伞过来。天帝见两个儿子跪在雪里,一个傲然自若,一个温文从容,亦想起长子,如何不心疼?
远远雪地里过来几个人,却正是宫女拥簇着殷皇后来了。殷皇后得了宫人报信,赶来一眼见儿子跪在雪里,当真心都揪了起来,也顾不上雪深风紧,几步上前:“皇上,这是……”
天帝一皱眉:“你们还真就不起了!”
夜天凌依然是神情淡淡,却坚定道:“儿臣求父皇宽赦大皇兄。”夜天湛亦跟道:“求父皇开恩。”
殷皇后看了一眼儿子,目中掠过一丝不解。天帝在廊前来回踱了几步,最后道:“难得你们有心,朕岂又不念父子之情。”眼前皑皑白雪洁净的铺展着,叫人心里也宁静下来,天帝目光遥遥透过天琼玉宇般的殿阁,仿佛看到了很远的地方,一抬手:“孙仕安,传朕口谕,命大皇子回京。”
“是。”孙仕安忙带人去追。夜天凌和夜天湛齐道:“儿臣代大皇兄谢父皇隆恩。”
殷皇后急着叫人搀扶儿子:“这下好了,快扶起来。”夜天湛抖落衣衫上雪迹:“儿臣叫母后担忧了。”
夜天凌扶着内侍的手站起来,身子微微一晃。卿尘看在一旁,疼在心里,却又不能上前,只目光间交错一瞬,便一瞬,已将千言万语熨贴在心底,融融的,化了漫天冰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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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里江山风满楼
二更刚过,白日喧闹的京都安静下来,繁华褪尽。
上九坊凌王府前两盏通明的灯笼照着门口的石狮子,映的路边积雪也红彤彤一片。
青石路长,夜空显出几分难得的晴朗,洒了几点星光下来,似要与这雪影相映,格外添了些清冷。
一辆马车悄悄停在了凌王府后门,车帘一动,下来个人,浑身裹在一袭青色斗篷里,看不清容颜。齐得早已等在后门,将那人迎至府中,拐弯往凌王书房去了。
迈进花厅,那人将斗篷上的风帽拨下,露出张清淡素容,人正是卿尘。她对齐得微微一笑,低头沿打起的锦帘进了屋内。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朴拙的古木书格,堆满了书卷文册,一个戴书生头巾的年轻人正在执卷翻看,那旁夜天凌和几人坐着说话。
卿尘看了一眼,除了莫不平,还认得其中一人是如今翰林院供奉褚元敬,年纪轻轻放了两年外官,便调回京擢升入翰林院,是朝上新秀中的佼佼者,亦是上将军冯巳的乘龙快婿。此时莫不平同褚元敬见了她,起身道:“见过郡主。”
书格旁那年轻书生闻言将书册一丢,回头见到迎面青衣下是张淡渺的水墨素颜,却偏偏掠着丝惑人心神的高华,一双明锐潜定的眼睛浅浅带着叫人不敢逼视的光泽,如同阳光下璀璨的黑宝石,着人愣愕,呆了呆方上前见礼:“这位便是清平郡主?”
卿尘微微一笑,轻敛衣襟与他们还礼,大方道:“莫先生和褚大人是见过的,敢问这两位……”
夜天凌清峻双眸在卿尘脸上流连一刻,神情松愉:“早说过有几位才子要给你介绍。”一指那年轻书生:“江南陆迁。”
卿尘一怔:“可是五岁便以诗作誉满江南,人称天下第一才子的陆迁?”
陆迁长揖笑道:“郡主说笑,都是儿时玩闹,在座有褚兄杜兄,区区陆迁岂敢称才子?”
卿尘俏眸一亮,看向褚元敬身旁一人:“如此说来,这位难道是‘疯状元’杜君述?”
杜君述哈哈一笑,意态不羁,当真有几分癫狂之态:“杜君述如今只是四爷府中一个小小幕僚,哪里来的状元?”
这杜君述乃是圣武十八年天帝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文才高绝,只是为人性情疏放,时年曾当朝与御史参辩,驳斥礼法,其后天帝训斥,他竟挂任而去,誓说此生永不入朝为官。
卿尘笑着看了看夜天凌,不知他是怎么将如此狂放人物收入麾下的。此二人于江南天都,乃是当今天下文士之首,如同褚元敬一般,都是励新改革的俊杰人物,正合夜天凌所需,将来势必有一番作为。
卿尘道:“久闻两位大名,今日终于有幸一见。”
谁知杜君述站起来,对卿尘兜头一揖到地:“杜某虽未曾有缘早与郡主结识,却听四爷常常提起,对郡主钦佩非常,请受杜某一拜。”
卿尘吃了一惊,忙侧身道:“卿尘受之有愧。”然听闻夜天凌既能常常同杜君述提起自己,便知此人是他的心腹谋士,不由得对杜君述多了几分打量。但见他虽行为无状,布衣长衫看似癫潦,却难掩胸有丘壑,同莫不平的深稳周虑相比,更多了倜傥狂气。而那江南陆迁,腹有诗书气自华,年纪虽轻,一双眼睛倒透着摄人明光,亦是智谋之人,扭头对夜天凌微微一笑。
夜天凌和她目光一触,挑挑眉梢:“这疯状元不是空得其名,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必理他。”
杜君述这边执意拜道:“年前大疫,郡主搭救京隶数万百姓,牧原堂日行善事,杜某这一拜是替百姓谢郡主。”
卿尘笑道:“若要谢,谢四爷才是正途,这牧原堂钱是从四爷账上出的,人亦多是四爷招荐,便像的老神医张定水,我哪里请的动?”
杜君述道:“杜某对四爷早已死心塌地了。现下亦有莫先生同郡主匡扶,何愁天下不定?”
莫不平捋了捋五柳须:“朝堂中尚有险路啊,郡主,现下天帝废了太子,可有打算?”
灯火映着玉颜静如止水,卿尘淡淡道:“天帝虽废了太子,但心中仍是只有一个太子。人老了,身在其位难免不警醒,侍以诚孝,友爱兄弟,方为其道。”
作者:橘子天空2006111822:17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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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迁道:“如此便是以静制动的理了。今日四爷为大皇子求情,倒是一步走对。”
卿尘看了夜天凌一眼,那峻峭面容隐逆了烛光,淡淡投下倨冷傲阴影,唯唇角刀锋般锐利,清晰可见。现下夜天凌身世唯有她和莫不平知晓,诚孝父皇,友爱兄弟,短短数字于他人举手可为,于他却是隔着一道鸿沟深渊,那其中数十年骨血仇恨,又岂是一步能过。这些日子朝堂宫中,他将自己掩藏的那样深,一言一行若无其事,忍字之下,究竟有多少悲恨抑在他心底,跪在致远殿外大雪之中,他又在想些什么?
灯影里夜天凌微微一动,深邃眸底似将这深夜入尽,无止无垠,冷然说道:“四藩迟早生乱,我岂能容大皇兄远赴涿州,看那北晏侯脸色,荒废一身文华。”
褚元敬皱眉道:“只是湛王倒叫人出乎意料。”
杜君述道:“湛王于仕族文士间早有礼贤下士的盛名,如今又有殷皇后在侧,尚联姻靳家,其势难遏啊。”
陆迁却突然笑道:“倒是走的太高了,行事越明,走的越高,越发招惹是非,”卿尘闻言略瞥了他一眼,一语中的,倒真是个澄透的人。
莫不平点头道:“湛王在明,反是九王爷那处极深,此次太子之事数度暗中发难,怕之后也有一番计较。还有济王,他与九王爷都是敏诚皇后亲出,按长幼论,尚在诸王爷之首。”
褚元敬道:“济王有勇无谋,性情急躁,皇上曾说他难成帅才,既有如此论断,岂能交社稷与他?”
杜君述接着道:“九王爷多方经营,但手中最大的筹码还是,凤家。”说罢,看向卿尘。
卿尘原本只听他们商论,见杜君述看来,微微一笑:“是明是暗,不过是一层之隔,他既要在暗,不防将他往高处推,自然便明了。”
“愿闻其详。”杜君述道。
卿尘凤目清凛,掠过淡淡光华:“储君之位岂会长久空置,过些时日,天帝必然相询众臣重新立储,届时不防一起推举九王爷,不怕人多。九王爷那边也不会放过这等良机的,至此不明也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