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台当二助的德州师兄也问:“主任,您前天才坐的长途飞机,应该再多歇两天嘛。”
“嗯,没事,这倒时差我有经验,挺一挺就过去了。这样,你们先去准备开颅,我喝杯咖啡再来。”
芳华答应着和师兄先去洗手准备了。等麻醉、消毒、铺巾等准备工作完成,正式开刀时,差不多快九点钟了。
主任来了,精神明显好多了,虽然看着还有点黑眼圈。
他坐在一旁,冲芳华一点头:“开始吧。”
芳华也不多话,稳稳把住手中的柳叶刀,在小吴的头顶划出一个圆弧。
即使手术区的头皮已经注射了帮助止血的肾上腺素生理盐水,但是刀锋过处,鲜血依然是缓缓涌出,偶尔也有小动脉处会喷出细细的血线。
对此早已司空见惯的芳华,和德州师兄配合默契,擦拭手术野、电凝止血、逐渐切开翻起头皮皮瓣,电钻钻孔,撬开骨瓣,骨蜡止血,暴露出手术区外面的硬脑膜。
这时,纪主任上台了。因为怕大脑表面的血管瘤有可能和硬脑膜相粘连,谨慎的纪主任亲自慎重地切开硬脑膜,发现还好,并无粘连。芳华协助着,将硬脑膜悬吊张开,方便暴露。
已经可以看到微微搏动的灰白色大脑脑回和它表面红色的血管瘤瘤体。
下面是最关键的一步了,就是结扎血管瘤的供血动脉。
这种供血动脉比瘤体内的畸形血管要粗一些、管壁要厚一些,血液也要鲜红一些。但是有时因为瘤体血管内动静脉血相混,管壁也有病变,所以上述差别并不大。
术者就要小心地在一团乱麻的血管中找准供血动脉,结扎阻断它对瘤体的血供,然后才切断瘤体的引流静脉。如果一不小心先结扎了引流静脉,就会使瘤体迅速淤血肿胀,出血迅猛而使手术无法进行。
纪主任先凝神观察了一会儿血管团中发出的几根血管,点点头,让巡回护士将病人的血管造影片子拿过来,他要再看看。因为,将肉眼下看到的情况,和术前影像检查确定的供血动脉、引流静脉一对照,就更准确了。
看片子的时候,他还顺便和芳华讨论:“嗯,这里有两根供血动脉,都是来自大脑中动脉的分支。没错了,开始做吧。准备脑棉。”
别的外科做手术,止血时往往都是大纱布垫紧紧压迫或者止血钳一夹,手术野的积血都是纱布蘸干或吸引器吸净。
但脑组织很脆弱,手术中出血又多,既不能用纱布压迫止血也不能用吸引器吸血,只能用薄薄的特制的一种棉片了。这种放在渗血的脑组织上,帮助止血的棉片就叫脑棉。
这脑棉浸透了血后往往和周围脑组织难以区分,所以棉片还带着长长的黑丝线。使用时,黑丝线必须留在颅腔外,方便取出棉片。否则,棉片就很容易找不到,甚至遗留在颅腔内了。这术中管理和清点棉片可是器械护士很重要的一项工作。上脑外科手术的护士,也是要专门培训一番的,因为这里和别的手术不一样的地方太多了。
芳华准备好了脑棉和吸引器,主任手中的镊子在轻轻地试探血管瘤上的几根血管,他夹住了一根可能是供血动脉的小血管。观察片刻后,该血管远侧渐渐变蓝,这说明这是动脉。
下一步就该用血管银夹夹闭这根血管了。芳华正等着主任动手呢,却见主任手中的镊子迟迟不动。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主任的异样,纷纷看了过来。
纪主任定定地看着手术野,忽然抬起头看看头上的无影灯,问道:“这灯是不是坏了?我怎么觉得一闪一闪的啊?”
众人看看无影灯又看看纪主任,都觉得有点不妙。
巡回的护士长急忙问:“主任,你没事吧?这灯好好的啊?”
老纪也知道不对了,他忙闭上眼睛,还说着:“等一下,我再看看怎么回事?”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只定定地看了前方的墙壁一会儿,还分别闭上左右眼,用独眼再看了几眼。
众人都屏气等他说话。
纪主任却闷声说道:“不太妙,我可能是眼病又犯了。不光是眼前有闪光,看东西都是变形的了。”
大家一时愣住了:这正做着手术的关键时刻,病人脑袋都打开的时候,主刀却眼病发作了,做不成手术啦?!
主管医生林芳华,本能地关心起自己病人的切身利益:“主任,手术怎么办?”
纪主任不以为杵,反而安慰她:“不着急,没事。护士长,帮忙去找一下邓主任,或者高主任等人,看他们能不能抽个空来帮个忙。”
护士长虽说答应着往外走,但还是嘟囔了一句:“他们几个人也都是在上大手术啊一时半会儿来不了吧?”
其实,纪主任也知道情况,但又还抱着一线希望。不过,他准备了最坏的打算。
他对芳华说:“小林,你来,先看清楚周围血管的关系。万一,邓主任他们来不了,你来主刀做完。”
即使是熟知纪主任喜欢放手让年轻人主刀,但芳华还是被主任敢把这么高风险的手术交到自己手里而感动。但她没多说什么,只是在主任腾出来的主刀位置上,开始认真辨认动静脉了。
而纪主任却闭上眼睛,请麻醉师推了张接送病人的平板床来。他躺了上去,闭眼让眼睛得到休息,以避免脱落部分继续扩大。他还请麻醉师打电话给眼科,请江副主任来一趟。
不一会儿,护士长回来说几个主任教授都一时半会儿下不来手术台。
她和麻醉师都不禁有点紧张,这种情况还从来没遇到呢。
纪主任却躺床上对两名弟子说:“你们两个上,芳华主刀。我就在这里听着,有什么情况立刻跟我汇报。”
正文一百八十二、出血
一百八十二、出血
芳华对德州师兄点点头:“我开始了。”
她可以感觉到手术室的人除了纪主任外,都有点呼吸急促了。芳华不禁在心里对他们说:没什么好紧张的相信我,我可以做好的。
但她没把这话说出口,因为她要以实际行动向众人证明这一点。
芳华接着纪主任的操作程序,上银夹电凝切断血管,动作干净利落。
血管瘤开始缩小了。观察一会儿,她发现瘤体萎陷的有限,说明还有供血动脉没被结扎,但是从血管团附近看上去都是一样的血管,分辨不出哪个是动脉。
芳华向主任请示:“我准备夹闭大脑中动脉,再分离找到那根供血动脉。”
纪主任躺着,头微微偏向手术台这一侧,闻言后只简单地说:“动作要快。”
由于大脑中动脉还供应正常脑组织的血供,被夹闭时间长了,必然引起这些神经组织的功能障碍。而大脑组织忍受缺血的极限时间不过10分钟左右,所以术中临时阻断血供都应控制在这个时间段内,一般也就6到8分钟。
芳华小心地分开大脑侧裂,看到大脑中动脉后,上小血管夹将其血供阻断。然后她沿着这动脉发出的各个分支,顺藤摸瓜式的追踪排查,终于找到了那支供血动脉,上银夹切断。
仔细检查无误,松开血管夹,时间不过5分钟。
麻醉师和巡回护士长、器械护士看到这里,不禁对芳华的手术有了信心。
因为到这一步,血管瘤的主要供血动脉已经被阻断,血管瘤没有来血,自然萎缩塌陷了。手术可以说成功了一半。
接下来就是结扎引流静脉以及将血管瘤完整地切下来了。
正当芳华继续聚精会神地在显微镜下慢慢剥离血管瘤时,江澜来了。
她在电话里已经知道主任做手术时病发的事情,她不但为主任病情担忧,也同时想到手术台上的众人一定是措手不及了。
没想到进入手术间,却看到这里的手术按部就班地继续进行着,所有人员各司其职,完全没有慌乱紧张或者呆若木鸡不知所措的样子。
而她也一眼认出来,台上主刀的那个穿着绿色手术衣、比高大的助手明显瘦小得多的身影,应该就是脑外科唯一的年轻女医生——小林。
她有些诧异,也有些惊喜。不过这会儿,她还要忙着尽自己的职责,便走向平躺着的纪主任那儿,询问他的情况了。
进入手术室的人都有一种自觉,轻手轻脚地走路,不会大声说话,以免惊扰了主刀医生。特别是脑外这种手术,手上稍微抖一抖,就不知道会损伤什么重要的神经或血管组织了。
芳华是听到熟悉的轻柔的女声在问候纪主任时,才知道是江大姐来了。
她抽了个空,眼皮微抬,眼睛转向江澜那边,和她的视线相交后,微不可查地点点头,然后又看向显微镜目镜,专注着自己手下的动作。
这一瞬间,芳华平静从容的眼神,让江澜心里暗暗赞赏。
她不禁轻声问主任:“您都放心让小林上台了,怎么还躺在这儿?这是当监工啊?”
老主任也微笑了,更加小声地说话,以免让芳华听见:“扶上马了,还是要送一程的嘛。”
他在这儿,倒不是不相信芳华的能力,只是觉得在这里也是对芳华的一种支持。
江澜详细问了主任的情况,简单检查了一下眼底,说道:“主任啊,您这又是没有好好休息造成的啊长途飞行那么劳累,时差都没倒过来就手术,您可不是年轻小伙子了啊”
纪主任也轻叹一声:“唉,不服老不行了。小江啊,你看我这眼睛这次还能恢复吗?”
江澜只说:“我尽力吧。”
纪主任不做声了。
江澜也知道他不等手术结束是不放心离开的,就先出去打电话安排给纪主任检查和住院的事宜了。
芳华继续进行着自己的手术。现在的她动作沉稳,不急不躁,一点一点地,边剥离血管瘤边慢慢地吸引着渗血。
本来瘤体组织与正常脑组织之间有一层菲薄的无功能的胶质带,但这是肉眼下看不见的,只在显微镜下可见。不过,在手术室的这台显微镜下看得也不是特别清楚,还没有芳华看的国外手术视频中显示得清晰。那当然是因为国外的仪器设备更先进嘛。
这时,就需要主刀医生良好的耐心和感觉了。
也许生活中的芳华,还会有感情冲动和热血的时候,但在手术台上,她已经养成了冷静沉稳的职业习惯了。
不慌,少损伤;不忙,全切光。这是她现在的手术追求。
手术就是一个追求完美的过程,就像人生就是要追求幸福一样。
旁边的德州师兄看的是暗暗佩服:这小师妹在手术台上可是颇得老板的真传啊那动作、那架势、那手法,猛一看真会以为是纪主任在操刀,只不过这手明显比纪主任的手小了一号。
当然小师妹毕竟没有主任的经验丰富和艺高人胆大,在处理每一处细枝末节时,还是会多思考一会儿,再缓缓地、试探着动手。
这使得她的手术速度比一向稳健的纪主任还慢,这一点在年轻医生中极为少见。
因为,年轻的外科医生往往都有一种脾气,就是喜欢当快刀手,不太喜欢慢工出细活。在同等难度的手术比较中,大家就喜欢攀比谁先做完手术下台,快的人更容易受到推崇。
这其实不是个好习惯,只是年轻人都好面子,绝不希望别人认为自己不爽利的。
但芳华从来却满不在乎这些,既不怕被称作“老太太”,也不在意台下的麻醉师、巡回护士们偶尔会有的希望手术快点结束的暗示。
她在手术台上,一切都是以病人的利益为出发点的。当快则快,当慢则慢。
手术都进行快两小时了,科里另一位专家教授高主任做完了自己手术的关键步骤,匆匆换了件手术衣就赶过来救场了。
高国良主任刚满四十,在欧洲学习了两年刚回来没多久,技术精湛又年富力强,目前是科里的行政副主任,也是下一届科主任的头号人选。
他进来后看到手术台上秩序井然,也就没有着急上前,而是和纪主任江澜等人一边打招呼,一边询问情况。
知道芳华手术已经做了大半,这时候自然不宜换人,因为现在芳华才是最了解手术野状况的人,她也做顺了。再换人,反而容易坏事。
高主任只是凑到显微镜的另一边目镜前,观察起芳华的手术。这名研究生他是认识的,但并没有带过她手术,自然没有什么了解。但是她的手术操作,却让高国良一见之下,印象深刻。
动作细致轻柔,快时不慌,慢时不拖。局部细节处理的好,同时又很有大局观。先做什么,后做什么,步骤有条不紊。手术野很干净。
由于手术室内很安静,高国良又距离芳华很近,他无意中听到芳华的呼吸频率一直很平稳。他不由好奇地偏头看了看这名年轻女医生。
只见到她整个上半身直立不动,露在口罩上面的一双眼睛,目光炯炯地注视着显微目镜里的景象。好半天,眼睫才轻轻一合一开。
光看上半身,几乎疑似一座雕像了。
高国良的目光又回到镜下的手术野。这时,芳华几乎已经将整个血管瘤病灶都快挖出来了。
就在她最后要将瘤体掀起来的时候,突然某根脆弱的血管破了,鲜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手术野的脑组织表面一片血红。
高主任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手也条件反射地伸出来,他本能地就想接手手术。当然,如果台上是纪主任的话,他是不会有这种本能反应的。
却听见芳华用清朗的声音,简短地问道:“血压多少?”
麻醉师知道是在问自己,看了看监护仪说:“90(毫米汞柱)。”这种血管手术,术中一般要将血压控制得偏低,以减少术中出血。
芳华口中说着:“降到80。”手里有条不紊地放着脑棉,并拿过师兄手中的吸引器,飞快而轻巧地吸引清理着手术野的积血。
高国良见芳华丝毫不显慌乱,也就静观其变。
芳华又问:“输了多少血?”
巡回护士答道:“第二袋快输完了。”
“嗯,一会儿血止住后,再加一袋,输快一点。”
此时,鲜血已经将覆盖在病人头部的消毒巾单浸湿了一大滩,都快流到台面以下了。
芳华手一摊:“治疗巾。”
器械护士迅速将准备好的消毒巾,一块递给芳华,一块递给助手。芳华和师兄合作将干燥的新巾单覆盖在湿布单上。
这时候,出血的速度似乎稍微慢了一点。但是手术野满是积血,依然看不到出血部位。
此时,芳华是在肉眼直视下观察整个手术野,手里还不停地用吸引器吸着积血。等了一会儿,她对师兄说:“阻断颈动脉试一试。”
师兄遵命打开事先就在病人脖颈处做好的切口。这里的颈内动脉,在开颅手术前就已经被解剖分离出来,套了胶圈,就是为了应付术中大出血而做的准备。
因为这颈内动脉是为大脑供血的主要血管之一,遇到大出血时暂时阻断它的血流,可以减少出血。
果然,师兄一扎紧胶圈,芳华立刻感到手术野出血减少了。她几下就将余血清理干净,终于看到了出血的部位,立刻上银夹和电凝止血。
“好了。”
师兄松开胶圈,手术野未见再出血。
众人都松了口气。
高国良再看芳华,见她依然和开始一样不动声色,仿佛刚刚大出血的风险微不足道,就像是做了个阑尾切除手术一样简单。
正文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一百八十三、所谓“大将风度”
在众人松口气的时候,芳华已经开始继续下面的手术动作了。
她接着将瘤体整个完整地剥离下来,交给器械护士,以便术后做病理检查。
然后处理挖出瘤体后留在原处的“坑”——就是瘤腔。这里还有不少散在的小的渗血点。
这时候,她没怎么用电凝止血,而是将湿的脑棉覆盖在瘤腔壁,用吸引器轻压止血。这样一来,手术速度就比较慢了。但高国良知道这种止血方式对脑组织的损伤可比电凝止血要小得多。
过了几分钟,芳华再将脑棉一一缓缓揭开,有渗血的地方再覆盖一次湿脑棉。这样,反复轻压,绝大多数渗血点都慢慢止住了血。最后,对遗留的还在渗血的地方,芳华才小心地电凝一下。
这份细致和耐心在年轻医生中可是不多见啊。因为越是简单的动作,重复起来越枯燥,也越是容易让人不耐烦。有的人能做好高难度的手术操作,但在做很简单的动作时却容易失误,就像溺水的人往往都是会水的人一样。
而芳华却完全不焦躁,也不急于结束手术,她就这么慢慢地,以对病人损伤最小的方式进行着止血的操作。
因为这已经是手术的善后阶段,出状况的危险期已过,芳华的心情自然放松下来,不自觉地轻轻哼起了歌。
这让高国良有点诧异。一般年轻医生在跟着上级医生手术时,都比较善于察言观色。老师主动开口说笑话,才会附和。老师很严肃,大家也就鸦雀无声了。
他哪知道芳华这个人,是一有专注的事情,就会忘了人情世故的。况且,今天是她主刀,她自然会有我的地盘我做主的感觉,也就不觉暴露了自己的真性情。
高国良看着她这么悠闲轻松,一副邻家女孩的模样,真是很难把她和刚才那个发号施令、指挥若定的医生联系起来。
他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不禁弯了起来:这个年轻人,我喜欢。
高国良凝神听了一会儿芳华那没有歌词的哼哼声,有点熟悉,一时又想不起来是什么歌。他不禁好奇地问:“小林,哼的什么歌啊?”
“啊?哦——,是空军军歌。”芳华这才醒悟自己做手术做的太忘形,居然在不太熟的专家面前哼上歌了,不由心里有点忐忑。
一旁躺着的纪主任笑了
重生之刹那芳华第5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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