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一边看书,一边搓着手跺着脚。因为医院的暖气停了,但又赶上倒春寒,反而觉得挺冷的。这也许是那天晚上突发三例脑出血的一个诱因吧?芳华把这天气变化的因素又添加到病案资料里。
这时候,她听到护士站那边有几个人说话,好像是值班医生在说着什么。
她出去一看,原来是脑外科的黄主任从上海开完会,刚下了飞机,连家都没回就直接先到病房看病人了。
芳华也跟过去一起巡视病房,听听主任有什么指导意见。
协和各级医师的查房制度很严格,医生们也坚持得很好。一个病人在住院期间从早到晚,都会“享受”到多次来自不同医生的询问和关心。
病人大多是不会厌烦的,觉得这是对他们病情的关心,也都会在医生查房后说着“谢谢”。其实,这查房对医生掌握病人的病情变化是必须的。
连芳华在这种氛围的熏陶下,也养成了对自己分管的病人,一天至少三次查房的习惯。而且她还经常跟着高级医师查房,比如住院总、主治医师什么的,所以她对整个病区病人的情况也比较清楚。只不过不是自己分管的病人,不是太记得姓名和个人情况罢了。
但只要是自己主管的病人,芳华对他们的情况全都了如指掌,并能准确说出病人各项化验检查的各项数值。所以今天科主任巡视到芳华的病人时,因为值班医生报告的不详细,她又主动做了补充,这让黄主任很满意。
简单地查完了房,黄主任让值班医生帮着泡碗方便面,他准备等会儿在办公室写一些关于这次学术会议的总结材料。
当主任的事情太多太杂了,真是争分夺秒地在工作呢。
方便面泡好了,主任就坐在医师办公室吃了起来。他一眼看到了芳华桌上摊开的病案记录本,不由好奇地拿过来翻了翻,很快就被芳华刚写的三个病例的分析吸引住了。
黄主任一边吃,一边问芳华记录这些资料的目的,最后还问她对这三个病例有什么想法。
芳华就把自己刚才想的那些说了出来,也提到如果能用穿刺针进入病人颅内清除血肿就好了。黄主任倒没觉得这个学生的想法幼稚,不过他给芳华解释:传统的穿刺放血和粉碎血块的方法,有着清除不彻底、容易再出血的缺陷。
芳华说,那如果有一种药能使血凝块溶解液化,然后从穿刺针中流出来呢?
黄主任一愣,这说法倒也新鲜。他想了想说,这是需要大量试验来验证的,而且怎么解决溶血和止血的矛盾,也是个问题。
芳华这才知道那个方法也不简单啊,可惜前生对它没有什么了解。
不过,黄主任倒是觉得这个学生果然是有意思。
他笑着对芳华说;“小林啊,是不是想搞脑外啊!”
芳华疑惑地点点头。这您都知道了?
黄主任又喝了一口方便面汤,才接着说:“是想考时英杰的研究生吧?”
芳华一转念就想到了此间原因:“哦,您是这次开会碰上了时院长吧?”
“是啊,他可是说了,原先还不太看好你干脑外科。但既然你现在为了干脑外科,都放弃了留协和的机会。就凭这份执着,他说什么也会收下你这个女弟子。”
芳华的眼睛都亮了,这可是时院长第一次松口啊。虽然是别人转述的,但可信度极高啊。
她一边嘿嘿笑着,一边也在想:时院长怎么没事跟黄主任说这个呢?
没想到,黄主任又问:“你那次中了枪伤,动了那么大手术,对身体没影响吧?”
芳华不由脱口而出:“啊?时院长怎么还说起这个?”然后又赶紧回话说:“那伤早就没事了。”
黄主任笑了笑:“你不知道吧,我和老时可是老朋友了。这次我们在上海开会,一起吃饭的时候,他多喝了点酒,就兴致勃勃地把你的光荣事迹都拿出来显摆咯!他还挺遗憾,要不是你那件事关系国家机密,华西就可以和四军医大齐名了!”
芳华不禁汗颜;没想到这些大主任、大院长的,也喜欢吹牛攀比啊!
黄主任吃完了方便面,站起来边走边说:“老时还说,只要有你一个能回去,就是那九个都留在协和,他也觉得不吃亏。今天见到你本人,我有点明白老时为什么会对个女生另眼相看了。可惜啊,可惜!”
说完,就回自己办公室去了。
芳华想了想,不知道黄主任可惜什么?大概是可惜自己是女生,吃了先天身体素质的亏,干脑外科挺勉强的吧?
芳华回想这些日子在脑外科的经历,脑外科医生真是辛苦啊。
因为脑组织没有一处是可以掉以轻心的。缺一块,病人就少一个功能,可能瘫痪,可能失明,也许智力减退,也许精神障碍。所以手术时,医生的精神是高度紧张的。
而病人术后的复苏过程,更是如履薄冰。这里的医生在白天做了手术后,当天晚上都要回病房看病人的情况,不放心啊。即使是节假日,医生们也没有中断过每日的查房。
长期的精神压力和超负荷工作,让这里的医生都有点早衰。主治医师们看上去有四十岁,主任们看着像五六十岁的老头了,都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大十多岁呢。
芳华不由想,要是自己在脑外干个十年,大概也会看上去比嘉辉老很多吧!
呜呜,这可真有点悲惨了!嘉辉到时候还会喜欢自己吗?
想到这儿,芳华和所有的小女人一样,心里也患得患失起来。要不,我以后多注意保养保养,不要老得那么快?再说,我还比他小两岁呢,不会老得那么明显吧!
就在芳华杞人忧天的时候,护士喊她接电话,正是嘉辉打来的。这两人还真是心有灵犀啊!
他们自然是一通常规的问候。
旁边还有护士,芳华不好意思多说什么,只是让嘉辉要多注意休息,不要为了做实验,什么都忘了。
嘉辉又反过来让她在脑外科实习也悠着点,别累坏了。
芳华一边答应着,一边想:我们这样子可真是相敬如宾呢,礼貌客气得很呐。难道真是长久的不见,使本来亲密的关系也变得生疏了吗?
不得不承认,语言文字这些表达情感的载体,还是不如一个拥抱、一个亲吻更直接更给力啊。
不行,我要坚持住啊!还有两个多月了,胜利就在前面了!不,是嘉辉就会在面前了!
想到这儿,芳华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她顺口问嘉辉:“最近实验做得怎么样啊?是不是差不多了?”
嘉辉慢慢地说:“嗯,差不多了。”
“那你开始写论文了?”
“是。”
“加油!我看好你哟!”
嘉辉笑了一下才说:“知道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护士有事走开了,芳华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嘉辉,要是以后我变老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说完了,她又轻轻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这么幼稚的问题都能问的出来,真是越活越活回去了。
果然,嘉辉温和地在电话里说:“会的。”
仿佛受到了鼓励,芳华放任自己继续地幼稚:“可如果我看上去比你苍老,而你看上去比我年轻呢?”
嘉辉已经用手抚额了:“你在想什么啊?你怎么会看上去比我老呢?等我成了老头儿,你都还会是这么一副没心没肺的小姑娘样子。”
啊?嘉辉对自己是这个印象嗦。
芳华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不管。反正我真要干脑外科的话,肯定会比你老得快!到时候,就是不许你嫌弃我!听到了没有!”
嘉辉忍着笑说:“听到了,我不会的!”
“不会什么?是不会嫌弃,还是不会喜欢了?”
嘉辉终于笑出了声:“是不会嫌弃!行了吧!”
芳华终于闹够了,也就适可而止地收了线。
嘉辉却看着电话,默坐了半天。
第二天下午刚上班,芳华意外地接到了梁光明主任打来的电话。
正文一百一十八、求解
一百一十八、求解
放下梁主任的电话,芳华觉着自己胸口憋了一股气,在病房里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
好在病人的情况都平稳,自己也不当班,她就和付老师打了声招呼,跑出病区去散心了。
现在的她只想找个安静的角落,冷静一下。于是她来到了高干病区后面的一个小花园。
这个时候,大多数病人还在午睡没起来呢,这里又不是交通要道,四下里没什么人来往。
芳华有长椅也不坐,就在椅子前面来回踱步。她的心里又酸又苦。
终于,她忍不住对着空气大喊了一声:“林芳华,你就是个混蛋!”
突然,后面有人扑哧一笑:“呵,这是怎么的啦?还把自个儿骂上了!”
芳华听声音就知道是江波。晕,怎么这么矬,又在这人面前没形象了!
不过这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芳华都麻木了。她继续踱着步,烦恼着自己的心事。
江波走过来见她不理人,也没说话,直接往长椅上一坐,双手向两边椅背上一搭,一副很逍遥的样子。
芳华走过来,扫了江波一眼;又走过去,再扫了他一眼。终于看不惯他坐得太惬意了,愤愤地说:“你这人,怎么没事儿老在协和晃悠啊!你们单位很闲啊!”
江波见她迁怒于人的样子,觉得很好笑:“怎么,这协和是你家开的?还不许别人来啊。”
芳华没好气地说:“来就来吧,别老在我面前晃悠。”
江波指指后面的病房,笑着说:“我今天可不是来看你的,有个长辈住院了,我来看病人的。”
“那看了没啊?没看的话,赶紧去看。看完了,就请您老赶紧从我面前消失。”
江波呵呵笑出了声:“不是吧,你今天吃炸药了,这么大火气?”
芳华摆摆手:“别理我,烦着呢!”继续踱步。
江波脸色一暗,他收回双手环抱胸前,翘起二郎腿晃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他才对芳华说道:“有什么事好烦的,说出来听听嘛!”
芳华嘟囔着:“说了你也不明白!”
“呵,别小看我150的智商!”
“你就是250也没用!”芳华说了这句气话,又不禁被自己这话里的歧义逗笑了。
江波满不在乎地说:“你看你都骂自己是混蛋了,我也就不说你什么了!”
芳华的笑容却又收敛了:“我就是个混蛋。”
江波无奈地拍拍身边的空位:“坐下来,聊一聊,到底什么事啊!”
芳华摇摇头,还是站着说话:“我不坐。”
“怎么?还自己罚站啊?到底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啊?
在江波的反复追问下,芳华终于说了。
原来前几天,嘉辉的实验结果和数据初步整理出来后,梁光明将他介绍给来华西访问的同行兼老友罗宾斯教授。
这罗宾斯是美国斯坦福大学医学院的临床病理学和细胞病理学专家。当年梁光明去加州访问的时候,曾和他交流过学术,他对老梁丰富的临床病理经验很是佩服。
这次他看到嘉辉的电镜研究结果觉得挺有价值,主动提出和川医加强病理学方面的合作。以斯坦福的技术优势,再结合川医的病源优势,希望能在临床病理的研究方面取得新进展。
梁光明当然很高兴,趁机提出进行人才交流合作,希望斯坦福方面能帮川医培训一批病理学人才。除了进修和访问学者外,他还提出联合培养研究生的计划。这个研究生的人选自然是自己的侄孙了。
听说了这些电镜实验结果都是嘉辉用业余时间做出来的时候,罗宾斯就对嘉辉的勤奋聪敏很欣赏了。他欣然同意让嘉辉毕业后,到他的实验室继续做研究生课题,这课题可列为双方合作项目的子课题。
没想到的是,梁光明和嘉辉说起此事,嘉辉却犹豫着说再考虑考虑。而今天一早,嘉辉就和梁主任明确说了,不去美国,就在国内做课题。
这可把老主任气得不轻。自己拼着一张老脸给他争取来这么个机会,这小东西竟然放弃了?!
问他什么原因,只说就在国内做实验也一样。
对这个从小就有主意的侄孙,梁主任也没办法。他想到了芳华,所以打电话过来让她好好劝劝嘉辉。
芳华一听就明白了,都是昨天自己那一通胡说八道,让嘉辉又起了傻念头。
她对江波说:“你说他傻不傻,去国外深造的机会都不要了。”
江波看着激动的芳华,没有说话。
芳华就是为了发泄一下自己的情绪,也没指望他说什么。
她又自顾自地说:“你说我是不是个混蛋,一次又一次地拖嘉辉的后腿。”
江波开口了:“你不是混蛋,他也不是傻瓜,他只是……”他没说完,就停下了。
“他还不是傻瓜?天下就没有比他更傻的傻瓜了。当然,天下也没有比我更混的混蛋了。”
江波无奈地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啊?混蛋一号!”
芳华一点不觉得可笑,只是接着边踱步边说:“我怎么办?当然是要劝他去了!可是我还没想好怎么开口。”
“有那么难吗?这谁都看的出来,他应该去美国的啊!”
“废话!你以为我的嘉辉真是傻蛋啊?他会不知道出去的好处吗?他都是为了我才——”
芳华话没说完,眼角就泛起了泪花。她急忙用手一抹,每次都被这个傻蛋嘉辉“气”哭,真是没用!
江波第一次看到芳华流泪,虽然她很快就擦了,但他心里还是觉得有点难受。
闷坐了一会儿,他说:“虽然我不是太明白梁嘉辉这么做的原因,但你说是因为你,那你总应该能想出办法来嘛!”
芳华站累了,也在长椅上坐下来。
她凝视前方的灌木丛,缓缓地说:“你不了解嘉辉。他太有责任感了,从小就知道照顾他妈。在他的潜意识里,女性是伟大的,也是弱小的。所以长大了,他就成了尊重女性的典范。我最爱他的也是这一点。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我没办法劝得动他!”
江波半侧着身子,看着芳华的侧脸:“那你跟他说,他这么做是错的。泰戈尔有句诗,叫做——斟满彼此的酒杯,但不要同饮一杯。”
芳华心里默念了一下,承认有道理,但她说道:“不行,没用的。他会说,留在国内也会做出一番事业的。你不知道他的辩才很好,他想好的事情,别人很难劝得动!”
“你也劝不动?”
芳华斩钉截铁地说:“我也不行!因为只要是他觉得为了我好的事情,就会坚持下去的。除非我死了,或者我离开他,他才可能改变。但是除非我死了,我都是不会离开他的。”
江波见芳华的眼睛因为激动而闪闪发亮,不由有一瞬失神。
他垂下头,想了一会儿又问:“如果你暂时离开他呢?”
芳华不满地说:“什么意思?”
江波坦然地看着芳华:“我是说,就像你们现在这样,两地分开呢?”
芳华的头脑里似乎有了点头绪:“你是说——”
江波和盘托出:“对,就是你在外地学习。”
“可是,实习快完了啊!”
“那么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留在北京工作,比如说就是协和吧。而嘉辉又要在四川读研究生,反正你们暂时还是不能相聚。那他干嘛不接受去美国学习的机会呢?等他学成归来,还可以在北京找工作嘛。以他的资历,北京的大医院又这么多,应该不难吧。这样,你们不就又
重生之刹那芳华第34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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