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着是骂狗,龚婧琪却是觉得他口口声声都是在骂自己母女几人。心中很是不好受,拉了龚二夫人的袖子道:“娘,既然是这样,那我们改个时候再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那些可都是你弟弟们娶媳妇儿的老本。”龚二夫人瞪眼看着龚远和:“你自己养的狗都没办法是不是?好,我叫人帮你!”指着身后的小厮道:“你们去帮大公子把这几只恶狗拉开,不听话的只管轮了棒子打,给我打死为止!养的狗不听话,拿了何用!”
龚远和冷笑一声,靠在月亮门上,对着那几个小厮道:“来呀,爷正好看看,你们谁最厉害,以后好拿你们喂狗!哦,说错了,是请你们来帮忙喂狗!”
那几个小厮闻言,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做那出头鸟。龚二夫人大怒,点将点到一个五大三粗的:“你,王三儿,就是你,今日谁把这恶犬除了,赏银五两!不,十两!”
那王三儿没法子,寻了根门闩,又拉了几个要好的壮胆,一起向月亮门出发,经过龚远和身边时,低声道了一声:“大爷,对不住了。”
龚远和懒懒地看着他们笑。
结果可想而知。这些恶狗,平时都是喂活食,经过训练的,看见有陌生人提着棒子过来,主人又在一旁不说话,立刻呲牙咧嘴,口水淌得老长,夹着尾巴弓着背脊,只等人过去就猛扑上前。
可怜王三儿,还没怎么地,屁股上就一阵火辣辣,凉飕飕的,扔下棒子哭爹叫娘地住后跑,他一跑,其他几个也就跟着跑,哪里还管得什么五两、十两的。
龚二夫人吓得一阵心悸,白着脸指着龚远和:“你,你不孝。我要去衙门告你不孝!叫你做不成这个什么劳什子的狗官!”
龚远和突然翻了脸:“婶娘要去告我不孝是不是?行,我正好也向知府大老爷禀告一声,婶娘逼得我活不下去了!”
龚二夫人不依不饶:“我怎么逼得你活不下去了?你缺吃还是少穿了?”回头看见龚远秩满头大汗地赶过来,犹如找到了主心骨,一扑扑过去拉住龚远秩的衣领嚎啕大哭起来:“你来得正好,看看他是怎么欺负我的。”
龚远和也红着眼拉住龚远秩:“二弟,你来的正好!快劝劝婶娘,她又魔障了。刚才竟然要在这里撞墙自尽,多亏找到得及时,否则真是不堪设想,又要打杀我的狗,你也知道,哥哥最爱的就是养点狗,还要去衙门里告我不孝呢!这是不要我活了啊,把我死里逼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我也不活了,是不是我死了,婶娘才高兴啊。”
龚远秩的脑袋里仿佛有干百只乌鸦飞过,只听进一个龚二夫人要自尽,要去衙门里告龚远和不孝,龚远和也说他不活了。不由将这二人的手使劲住下一挥,大声吼道:“都不要说了!”
龚二夫人呆呆地看着他,他满眼前是泪,看着龚二夫人道:“我求您了,娘,您少给爹爹惹点麻烦吧!”又看着龚远和:“哥哥,我求您了,我娘有什么不是的地方,您大人大量,多多包涵吧!”
龚远和把目光投向龚远秩的小厮手里抱着的那个包裹,淡淡笑了一声:“二弟,你还是先劝婶娘一声,给我和你嫂嫂留条活路吧!”
第147章体面
龚远秩乍听得龚远和说出这一声,眼睛猛然睁大,呆呆地看着龚远和,龚远和怜悯地看着他笑:“二弟,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并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发生。”他不再理睬龚二夫人,掸了掸袍子上的灰,扶着腰走进了月亮门。
龚二夫人好一歇才反应过来,怒道:“你个不孝子,我怎么给你爹爹惹麻烦了?他在外做官十几年,都是我一人在家伺奉公婆,替他把家中打理好,又辛辛苦苦养大了你们,如今你倒来说是我给他惹了麻烦?你给我说清楚!我怎么给他惹麻烦了?”
龚远秩的脑子里还盘旋着龚远和的话:“人总是要长大的,有些事情,不是你拒绝知道,拒绝去想,就可以当做真的没有发生。”他认真地咀嚼着这句话,突然想明白了什么,看着喋喋不休的龚二夫人,流下了眼泪。
龚二夫人本来见他没有任何反应,很是恼怒,此刻见他不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流泪,唬了一跳,探手去摸他的脸:“你怎么了?你哭什么?是不是谁欺负你了?”
龚远秩轻轻拨开她的手:“以后不要随便要死要活了,院子虽然大,但也会传到外面去,实在丢脸得很。你要去告大哥不孝,就要先想想,这样你能得了什么好,爹爹能得什么好,我们又能得了什么好?”他为什么哭,他也不知道。但他明白一件事,从此以后,大哥再不会是从前的大哥,他们兄弟之间,也不会再有那些抵足而眠,彻夜长谈的日子。
龚二夫人从来没有看见过这样的龚远秩,突然之间,这今天真中带了点焦躁,懦弱中又带了点正义的儿子,变得很陌生,陌生得让她有点害怕。但是龚远秩的括,深深地刺痛了她,她不假思索地挥起手,打了龚远秩一个耳光,冷声道:“我要怎样做,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你若是嫌弃我丢了你脸,大可不认我这个亲娘!想要脸面是吧?那你就去挣个举人,挣个庶吉士来给我看啊!”
龚婧琪忙上前拉开二人,劝道:“都少说一句吧!这是要让别人看我们笑话呢。”
被龚远秩闹了这一出,龚二夫人也没了继续吵闹的心思,毕竟说实在的,那边也没什么特别值钱的东西,冷哼了一声,转身走了。朱姨娘和龚妍碧见状,忙快步跟了上去。
龚婧琪心疼地去模龚远秩的脸:“二弟,疼不疼?”
龚远秩微微侧开脸,口气里满是埋怨:“三姐,你素来是个明白人,为什么要由着娘这样胡闹?她要是真的碰死在这里,人家怎么看大哥?怎么看我们?龚家的脸面往哪里放?”他心里还有一句话,这样的行径,是乡村街上那些粗鄙泼妇的行径,不是他们这种人家该有的。
龚婧琪的眼睛闪了闪,低头小声道:“娘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下定决心耍做的事情,谁能拦得住?更何况这些年来,她脾气越发怪异,发作起来的时候更是不管不顾。除非爹爹在还差不多。”就是龚中素在,只要吵上几句,龚二夫人也会说当年是她伺奉病重的公婆,又养大了龚远和,打理家中生意,拿钱供龚中素跑官要官的,她当牛做马做了这么多年,还要受他的闲气。说不多会儿,龚中素嫌她不讲理,也是多有避让。
龚远秩沉默片刻,道:“我知道,我一直没过乡试,让她觉得在大哥面前抬不起头来,心中压抑。她一门心思等着我过了乡试,好替我说一门好亲,是我听她失望了。但我听说,人的一生中,福禄都是天定的,争也争不来,不能强求。
你有机会还是多劝着她点吧,这样闹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哥哥不走从前的哥哥了。”
龚婧琪惊慌地道:“你可是听说什么了?哥哥他做了什么?”
龚远秩命小厮拿上那包袱来递给她:“你打开看看吧。”
紫地缂丝貂皮大氅,上面还残留着淡淡的腊梅香,是龚远和最爱的香味。龚婧琪吃惊地道:“这不是哥哥的大氅吗?我记得那年娘给我们几个一人做了一件,我和姐姐的是红的,哥哥的是紧的,你的是宝蓝的,四弟还小就没做。怎会到了你手里?”
龚远秩苦笑了一声:“从春和押高价拿出来的。本来我没有当票,人家不肯给我,是我请了邵五哥一道去讲情,出了三倍的价格,又写下保书,言明若是出了事,我负责将衣服送回去,先前给的银子分文不取,这才拿了回来。”
龚婧琪很快也就明白了:“是哥哥拿去当了的?”
龚远秩点头:“我今日去学里就看见几个同学对着我挤眉弄眼的,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我心中不喜,懒得理睬他们,后来周渐拉找到一旁,低声问我,是不是家里发生什么事了,现在到处都在传,哥哥去春和押当毛皮衣服,为了几十两银子和人家吵了半日,争得脸红脖子粗的。现在人家说什么的都有。”
明里暗里都是说龚二夫人与龚远和、新媳妇不和,逼得二人另立炉灶,又不给生活费,害得向来大手大脚惯了的龚大公子,不得不去当衣服充门面,那些话难听得很,不提也罢。
龚婧琪气得脸都红了:“他也太过分了,这明摆着就是故意打我们的脸。他和她,哪里就缺那几十两银子了?他那样闹腾,也不嫌丢人。实在太过分了,好歹娘也把他养了这么大,又给他张罗着娶了亲,不过一件事情不如意,就去这样害我们,等我找他们去!”
龚远秩一把拉住她:“你去做什么?自我没趣吗?娘的确是没给过他们一两银子一文钱,大哥的手向来就散,那点俸禄少得可怜,还不够他请朋友到餐霞轩去吃上几顿的。他还要养家,莫非你还要他拿嫂嫂的嫁妆银子来用?”
龚婧琪急得跺脚:“你呀!怎么就这么死心眼?他们这分明就是故意的!故意丢了他官老爷的体面去当铺里臊我们!真要是缺钱,有什么不可以好好说?就算娘不肯给,和我说,我来想法子也是一样的。既然没钱,为什么一定要分出去过?谁不给他们吃,不给他们穿了?”
“他倒是没有亲自出面,是洗苹去当的。”龚远秩扶着乱成一团的头,叹气道:“大哥从来都比我们聪明,小时候一起干坏事,都是我们挨打,他次次都能逃脱的。这次你去找他,他也一定能推个干干净净,反过来还要把你问个哑口无言。与其去找他闹,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劝娘,把该给他们的给他们,自然就不闹了。”
把该给他们的都给他们,龚婧琪垂着头不说话了。
龚远秩见她不说话,急了,“三姐,你不会不明白吧?那本来就是长房的,迟早都是要还回去的,周渐和我说,官府那里都是备了案的。”
龚婧琪沉默片刻,下定了决心,抬起头来看着龚远秩,沉声道:“二弟,你是我们这房的长子,哥哥说得不错,人总是要长大的。你说的也没错,是长房的东西迟早都要还回去,该还,也必须还。可是你想过没有,怎么还?拿什么还?这些年来,你我过的日子是什么日子?吃穿用度是什么?你心里没有数?爹爹要当官,没有人脉,每年要送多少银子出去,钱从哪里来?姐姐出嫁时陪嫁的东西有些什么,中间有多少不是该给她的,你不知道?还有,舅舅家中为什么会突然过上了好日子,你想过没有?”还有,她的嫁妆,龚二夫人为龚远秩和龚远季准备的娶亲的田庄财物等等。
原来不是她不明白,而是她不愿意明白,所以她才会纵着龚二夫人闹腾。龚远秩看着龚婧琪严厉的神情,突然讥讽一笑:“三姐是想熬到你出嫁以后,这一切就都和你没关系了是不是?不管哥哥们怎么闹,这个家产怎么分,怎么还债,也不可能跑去你婆家,问你要你的嫁妆来还,是不是?”
龚婧琪的脸色顿时变得极难看,悻悻然的道:“你怎么这样说!我是要出嫁了,但以后要过日子的还是你和四弟!”
龚远秩梗起脖子,青筋暴起:“我不稀罕!”他瞪着龚婧琪,“你们只想着钱,就没请想过,名声是钱买不来的?我还晓得廉耻!难道你们想要叫我一辈子都被人嘲笑,抬不起头来?”难怪得人家平时都不怎么瞧得起他们家,总爱讽刺他们家祖上是行商起家的,全身铜臭味儿,不晓得什么是圣人行径。
龚婧琪见他脸色发白,眼睛睁得老大,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胸脯气得一起一伏,拳头撂得紧紧的,不由又怕又不忍心,去揉他的胸:“三弟,你莫急没你想的那么严重!衣服不是赎回来了吗?我这就去劝娘,挂她每个月都拨银钱过去给哥哥他们,就不会再有这种事情发生了,你安心读你的书,其他事情有我们,啊?”
到底是亲姐弟,没多大的仇,事情总要解决的。龚远秩好半天才松懈下来:“我这就去寻大哥,你去劝劝娘。”又忍不住抱怨了一句,“娘以前的脾气没这么古怪的。这是怎么了?”
第148章谈判(一)
龚远秩命人抱着那件貂毛大氅,并不敢走月亮门,而是折回去重新走了大房的大门。
看门的是个五大三粗,面皮黝黑的汉子,小厮去叫门,那人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容,瓮声瓮气地说:“请问公子贵姓,小人好去禀告我家大爷”
龚远秩虽然明知这个人是龚远和新买来的,并不认识自己,可乍见人家完全把自己当作外人看待,心中还是很不是滋味。
一不高兴,脸上就带了出来。
那小厮见他不高兴,立时发威,跳起来冲着那汉子的头上就是一下,骂道:“睁开你的狗眼看清楚,这可是二爷,和大爷是亲亲的两兄弟。
还不赶紧上前磕头引路?”
那汉子挨了打,也不生气,也不还手,只惊异地睁大眼睛看着龚远秩,清晰无比的道:“二爷?
和大爷是亲亲的两兄弟?
这位小哥,你们莫不是弄错了吧?
我家老夫人去得早,明明就得大爷一个,哪里来的亲亲两兄弟?”
龚远秩闻言臊得慌,几乎立刻就想转身走人,却听身后有人沉声道:“蠢笨东西,这是隔壁的二爷,就算和大爷不是亲亲两兄弟,也是最亲的了,还不赶紧地和二爷赔礼道歉,前面引路?”
却是薛明贵带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提着一篮子时新的瓜果漫步走来。
龚远秩记得这位薛管事,知道他精明能干,当年多得父亲倚重,后来犯了事被赶出去的。
如今看他穿着崭新的绸缎袍子,神采飞扬,唇角带着温和的笑容,很明显就是扬眉吐气的样子,心里“咯噔”
一下,硬着头皮喊了一声:“薛管事”
“什么管事不管事的?
二爷不嫌弃,叫小人一声老薛就是”
薛明贵对着龚远秩深深施了一礼,笑道,“二爷您请。
这蠢笨东西刚来,认不得人,还请您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那看门的汉子已经垂手立在门边,对着龚远秩讨好地笑:“原来是隔壁的二爷,请恕小人眼拙,下次来一定记得了”
龚远秩摆摆手:“罢了”
越住里走越是觉得奇怪,只见不时有人挑着挑箩从院子里走过,萝筐里堆满九成新的绫罗绸缎,忙得热火朝天的。
薛明贵见他好奇,随手拉住一个小厮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哪里来的这么多绫罗绸缎?”
那小屑笑道:“大总管刚回家所以不知道,这是奶奶领着房里的姐姐们刚从那些闲置的院子里取下来的,要送到库房里去存着。
奶奶说,家里人少,没人住,还布置成这个样子太过浪费,不是持家之道。
已是送了许多去库房里了,我的天,也不知这要花多少银子”
有了先前龚婧琪的提醒,龚远秩听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打岔道:“你们大爷在哪里?”
那小厮笑道:“和奶奶一起在听风楼里收东西呢”
龚远秩对这里的地势自然是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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