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三人都在默然休养,直到门内进来了唐七。
唐七扫视了三人一眼,突然朝阮软走去。程香似是明白了什么,起身拦在了阮软面前:“唐七!”她厉声一喝,双手伸展开来:“阮软娇弱无力,什么都没做,你还想对她怎么样!”
阮软有些惊吓地蜷缩在椅上,身躯瑟瑟发抖。庄楚楚眼里含烟,惊恐地盯着房内对峙的两人。
唐七冷冷一笑:“你不是早就知道我疯了么?你清楚庆典上发生的事情,也看到了昨晚初一的秘密,难道还不了解我的脾气?”
程香面上有些惋惜,叹了口气说:“唐七,我怜你为情所苦,心中敬佩你勇往直前的劲头,所以数次出手助你,每当你哭着睡不着觉,都是我讲故事慢慢哄着你……”
唐七的身躯慢慢地摇晃,当她转眼看到阮软的衣裙后,又恶狠狠地说:“你的大恩我始终铭记,所以我才要哥哥把你放在这里,不再为难你们。但是——”她拖长了语调重重说了一句,让房内的三人心尖由来得一抖,“冷双成所喜爱的,我一定要摧毁!她让我痛不欲生,我绝对不会放她好过!”
(南景麒看向冷双成,冷双成的脸庞沉于碎发阴影中,静寂着,瑟缩着。)
“都是一群疯狂的人。”程香慢慢吐出一口气,双手还是护在阮软身前:“只要沾上了情字,没人会自由如意。你静下心来听我说,我对你说两种你想象不到的生活。”
“第一个是冷酷俊美的辟邪少主。他在人前骄横无礼,人后却是撕心裂肺地活着。叶府的安大厨请我在清风楼里喝酒,对我吐露了两个秘密:一是秋叶依剑拿走了冷双成的佩剑‘月光’,原来是留不住她的人,想留下她的长剑相伴。二是秋叶依剑自愿吞食了‘忘忧散’,这是一种慢性蛊毒,不仅发作时疼痛难抑,而且随着时间越长,记忆会越淡漠——不知为什么,他仿似受不了某种折磨,宁愿活生生地摧残自己的意志,强迫自己去遗忘什么……”
“第二个是转变极大的冷双成。没人知道她从何而来,但她一当出现时,仿似是为了受苦受伤而来。孤独凯旋曾对我说,冷双成在无方岛时了无生气,终日枯坐海边发呆,到达我们四海时,看起来木讷平静,谁曾料到她是打定主意去拼死盗剑?她一早就抱有杀身成仁之心,尽管她是女子,尽管她爱装呆扮弱,但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人。同你一样,我怜她孤苦,所以替她照顾庆典上她一心死救的阮姑娘。”
(南景麒显得尤为震惊,在童土疑惑的目光中,他先是难以置信地看着低头颤抖的冷双成,然后情难自禁地伸出手,想抚平面前女子深深哀伤的脸。
冷双成睁大了眼睛,不让眼角滚烫的泪水流下。她想起了天啸,想起了孤独凯旋,想起了白璃,最后才颤抖般地想起了秋叶依剑。所有往事如潮水一样涌现,记忆中关于她刻意忽视的感情鲜亮地飞扬起来:原来她是个固执的人哪!原来他是个疯狂的人哪!往日由秋叶依剑亲口所说她丝毫不信,只是冷冷地对他迁怒,现在回想起来,那些点滴的细节突然全都展现,一一在她眼前走过——放掉所有的人,忍受朝政的倾轧,为了偿还对她的伤害,自愿服下的蛊毒……她深深地闭上了眼睛,在她心中,她是从来不想带给别人痛苦;在她心中,她是从来没有去理解秋叶依剑;在她心中,此刻初起的震撼让她久久不能平静;在她心中,她已宽厚得再也不会去怨恨别人。但要她马上转换对秋叶依剑的感情,由震撼改为眷恋,恋旧深情的冷双成一时也做不来。
汴河的水轻轻地晃动着水波,一道一道的皱褶落在冷双成的眼睑上,她默默地想起了两句话:“这样一名心思缜密的少年,过早地卷入江湖,使他失去了为人的……”东阁先生的意图突然有些明了,原来是为了把她送到这么一个冷酷的人身边,让他去感觉不一样的人,不一样的情感。“元宵赏灯,你想和谁在一起?”这就是正月十四日她恍惚走神时,秋叶依剑对她说的话,原来他居然在慢慢转变,知道去为她着想。)
阮软听后仿似较为震惊,她慢慢坐平了身子,鼓起勇气说了一句:“她不是哥哥……却和哥哥一样疼我……”
庄楚楚默然不语,绝艳的脸上掠过阵阵阴晴不定的乌云。
唐七沉默着,白皙清瘦的脸庞压抑着深深的眷恋悲苦,程香见她冷静了下来,也默默地放下手。唐七忍耐了许久,终于嘶鸣一声,泪水滚滚而下:“我恨我为何生长在唐门!因为……因为……父亲j污过他的母亲……叔父们将这事捅了出去……我就知道传闻中冷酷无情的辟邪少主迟早会来报仇……那天晚上满天的星星,我因为父亲未替我操办寿宴而生气……一个人站在后园里对花草撒气……他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冰冷俊美……像一个自暗处走出的修罗……我不知道他是谁,痴痴地看着他,他看了我一眼说了一句‘你干什么哭?’我就顿时喜欢上他了……等我醒来,才发现当日参加攻讦的人全部死光了,可他没杀我……我也知道不该这么糊涂……但是我抑制不了自己的感情……”
程香又叹了口气,走上前想替唐七擦拭泪水。唐七猛然惊觉,快速拍落程香的手腕,转头悲鸣夺门而去。
“哎……”庄楚楚也是幽幽一叹:“谁料到世人复杂的内心?可笑我妒忌成狂,居然出手迫害无辜之人……”
说完后,她突然起身走到阮软面前,敛衽一礼:“庄楚楚对不住阮姑娘,连累姑娘身陷囹圄。”
她抬起头,眼眸里不再阴霾沉郁,展现着端庄温柔之美。阮软见她面容光洁无暇,有些惊呆地望着她,神情仿似一只迷路无辜的小鹿。
庄楚楚朗声说道:“实不相瞒,除夕之夜楚楚嫉恨蒙心,曾手射毒针想置你于死地。那日乐演时,我曾见少主哥哥一直盯着你瞧,心里记挂。又见庆典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你(其实是在看楚轩),更是深恨在心,所以昨日被劫时,我顺手拉上了你。”
庄楚楚又庄严一礼,继续清晰说道:“若能平安出去,我一定央求父王,为你治疗腿疾。苍天为证,我庄楚楚决不食言。”
程香和阮软看着庄楚楚认真的脸庞,各自喟叹无言……
“后来呢?”南景麒见满室的寂静摇晃在淡淡降下的夜色中,打破沉寂问了一句。
童土摇摇头,大声说道:“没有了,等我看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天花板上什么都消失了。”
南景麒狐疑地抬头看着头顶,冷双成背对着他们,一时心思纷乱如潮。所有的谜底已经完全解开,可她心里仍是如同转轴水车,上上下下地翻腾。
南景麒看着她,朗然笑道:“双成,我大约能猜出你在想什么,因为我此刻内心也是比较混乱。自我入中原以来,除了见过的宇文公子,所碰到过的均是心思复杂的中原人。我虽然不大明了你们之间的曲折,但是我相信宇文公子对我说的一句话‘仁者无忧,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战场上,无人能挡。’双成,我们一直走下去,勇敢的人一定会胜利。”
冷双成闻言后有些惊异,她深觉南景麒话语有很大的熟悉气息,努力思索片刻,她突然想起了这话曾对一个人说过,那就是魏翀将军。
——但是我相信,大人如仁者无忧,如勇者无惧,在这天地一方沙场上,无人能挡!
她心下吃惊,终于从纷乱的思绪中清醒过来,随口问了一句:“公子所提及的宇文公子是谁?”
“我们荆湘国第一剑客,宇文小白。”
爱恨成一线(上)
爱恨成一线(上)《无方少年游》四木v爱恨成一线(上)v“宇文小白”,冷双成默默地记住了这个名字,既然南景麒两次提及,势必是有过人之处。可他为什么和她的见解如此吻合,这又是让冷双成伤脑筋的一个问题。
水色清幽,洒落一地莹白璀璨,冷双成盯着一道道水纹,渐渐理清了思绪:
——程香没有提及孤独凯旋,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
——子樱将我和南景麒放在一起,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她突然想起了一句话“让眼高于顶的秋叶依剑也看上了你”,一般来说,子樱即使放荡,不会过多关注男女私情,听她这话言下之意,似乎有些愤愤不平,难道是看上了秋叶?
冷双成感觉心里发秫,浑身上下冒着凉气,她咧着嘴抚了抚手臂,又继续推断:子樱是楚轩生母,今年至少四十,可她驻颜有术,看起来是二十出头艳丽无比,即使喜欢秋叶,依年龄来猜也不大可能,那么仅有一点,就是为了要挟他,可是怎么要挟呢?
冷双成头疼欲裂,却听得南景麒朗声笑语:“双成,我瞧这屋子有些古怪。我们荆湘位于五行之下,青山绿水绕良田,每当月光照射在水面上,总反射出两层倒影……”
冷双成有所触动,似懂非懂地看着南景麒。“小童怕是错了,这屋子里景象不是他头顶上有个镜子,而是折射出的倒影。”
冷双成听他说完,身躯猛地震惊,她难以置信地看着南景麒,大声说道:“不错,小童看见的地方不是在我们正上方,应该是在此间密室的左高侧,和刚才的水晶通道,水房子连在一起,成为一个‘品’字型……那么我们刚才来的屋子里肯定也有玄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南景麒朗声一笑:“反正也出不去……回去装死看看不就了得?”也不待冷双成窘然回应,转头拂了童土睡|岤,然后拉着她的袖子迈步走出。
冷双成很快就知道子樱此举的目的了,当她和南景麒站在到那间屋子里商议时,听到了一阵机杼扎扎之声,两人对视一眼,不容细说,默契地跃到床上躺下。
秋叶依剑如同踏进自家庭院那般,冷漠地穿过水晶门帘,就这样出现在子樱面前。
对于秋叶的俊美容貌,子樱仅是远远探望,而毫无机会亵渎观赏,惟独庆典那次较近距离接触,由于场地限制,她只隐约可见一道黑色镌刻般的背影。
那道背影凛然而尊贵,深深地刻在子樱双瞳里。
唐七的痴恋疯狂她每日看在眼里,楚楚的魂不守舍她也了如指掌,甚至外间传闻、街谈巷议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人说秋叶世子十二岁初行成|人礼,扬州百姓为了一睹公子天颜,万人空巷人如潮涌,礼毕后一致将公子推崇为天人,至此每年公子生辰,扬州必昼夜燃放烟火,以示祝贺。
——有人说当今圣上为了稳定公子之心,意欲将膝下最疼爱的年幼公主下嫁。公主私自见到公子容貌后,回宫之际就茶饭不思,日夜等至聘书文定来临。
可这些都是捕风捉影的细碎边角,今晚生动鲜明的秋叶依剑就出现在红袖楼紫竹阁内。
一路自暗淡悠长的曲桥长廊走来,秋叶依剑容颜冰冷,神色如常。月光如洗,一碧万顷地透过淡淡云彩,洒落在他精致深邃的五官上,朦胧氤氲出一轮莹白光华。他冷漠自若地穿过小桥流水,穿过九曲回廊,穿过锦绣如花的阶梯,一步一步走进阁楼。
唐五细细看了下,发觉他每个脚印之间相隔一尺七寸,不多不少,似是尺子量过一样,暗自惊心。秋叶依剑沉稳地带着满斛星光,披着银月柔纱,光彩夺目地走到两人面前。
“放人。”他盯着子樱,冷冷吐出两字。
子樱初见秋叶,似是沉溺在惊艳绝伦的容颜中,待至抬眸看到他的目光,不由得心下一凛:难怪昨日冷双成见到唐五阴森凌厉的双眸,丝毫不为之所动,原来是唐五和秋叶一比,那眼光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像个孩子一般脆弱。
子樱微微一滞,马上应变自如:“世子说笑了,没喝过宴酒,自是不能这么轻易见着人。”
四角画案上摆着两盏酒,酒是清澈见底的白,味道芳香凛冽,如果放在寻常任何酒肆,绝对是美酒玉盏待价可贾,但在此时此地出现,意味着什么在场诸位心知肚明。
两盏酒,一盏毒酒,一盏药酒。喝下去就会功力尽失受人摆布,更重要的是旁边有两个虎视眈眈的人,一个为了美色,一个为了复仇——唐五的“大搜手”如果施加到肉身上,那滋味可想而知。
秋叶依剑冷冷地盯着这两盏酒,夜明珠柔和绮丽的光线勾勒出他静默的侧影。唐五一直注意着秋叶依剑手掌,提防他突然发难。
子樱眼珠晶莹转动,娇笑一声,拍了下手掌。
繁花似海的大厅地板突然裂开,露出一间雪白璀璨的水晶之阁,里面有三个美人,火红鲜亮的程香、白衣娇弱的阮软、淡紫动人的楚楚。她们三人闭眸躺在三张锦榻上,静静地睡着了。
秋叶依剑看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拿起那杯药酒,喝了下去,却盯着第二杯酒不动。
唐五发现面前少年从头到尾都很冷漠,从他进门驻步到拾杯饮酒绝对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心下的惊疑更浓。
唐五看了子樱一眼,子樱知道他的意思——秋叶喝的是药酒,只能洗去他可能先前喝下的解药,只要他还站着,只要他不喝下第二杯关键的毒酒,今天就没人能动他。
子樱又是娇笑一声,右手一扬,掌风触动了一朵凄美的海棠,地下水阁寂然阖起,一阵转轴轰隆声响过后,居然自场地正中冒出一张引人遐思的水晶软床。
这种□大床本是在花红之地极为常见,关键是床上还有两个人。
冷双成头发微乱,静静平卧在左侧,呼吸吐纳微薄,她全身上下仅着一方白色中衣,此时正紧闭着双眸,动也不动。旁边还有个英俊如月的南景麒,最巧妙的是,南景麒居然微靠在冷双成耳畔,两人发丝缠绕,亲密并肩而卧。
秋叶依剑敛目而视,眼中寒芒如云凝聚,苍白如雪的面容上几近透明。子樱看到他想都未想,就一字一顿地冷声低喝:“冷——双——成!”
冷双成心里一突,强抑住内心的慌张,那冷冰冰凉飕飕的三个字差点让她控制不住,就要翻腾起来。可她想到了水底的众人和身畔的南景麒,吓得更是屏气吞声,从发梢到指尖,一丁点都不敢颤动。
“世子息怒。”子樱不着痕迹地挡在软床之前,微笑着说:“此刻这两人还规矩得很,点了|岤位睡得像孩子一样……不过世子如果不喝了这杯酒,很不凑巧,唐五先生有一种药,刚好可以解开南公子的睡眠,让他燥热难安狂性大发……”
秋叶依剑突然盯视子樱一眼,子樱吓了一跳,娇笑渐止。
唐五一直没有出声,这个时候却慢慢地朝床帏走去。
秋叶依剑右手一引,酒杯平平飞起,从众人面前旋转着掠过一道半弧,又落在他的手中,他抿着唇喝了下去。
药效很快就发作了,唐门的毒药不是拿来当酒喝地那么简单。
唐五仔细看着秋叶依剑苍白的脸庞,突然出手击了他一掌,掌风浑厚汹涌,秋叶依剑身躯受了这掌,摇晃两下,嘴角流出了鲜血。
“滋味如何?”唐五阴恻恻地说。
秋叶依剑又盯住床上看了一眼,然后转过身,居然像个高高在上的帝王,冷漠地走到桌案后坐下。
子樱看着他旁若无人的姿势,有些惊呆,凝神看着他面目。唐五哼了一声,似乎对他不以为然的举止有些惊疑不定,一时也不敢走上前去试探。
大厅里一片静寂,场上五人各怀心思。
就在众人岑寂之间,唐五又想了个方法试探秋叶依剑,他的目的很明显,不到万无一失,绝对不敢亲身上前折磨此人。
唐五走到水床跟前,旋转面目看着台上之人,伸出了手。
秋叶依剑冷漠地看着他,并没有动。
冷双成生生压抑着愤怒,眼皮微动。而身旁的南景麒好似睡着了。
“好了。”子樱娇笑一声,出语阻止了唐五的手掌,她移开细细查看秋叶面目的双眸,转动着说:“世子到现在都没有动,证明真的是内力流失。”说完后,有些忌惮唐五又使混,就将转轴拨动,放下了沉睡的两人。
唐五对子樱平日素是恩宠,听后半信半疑地走近了秋叶依剑身前,遽然伸出干瘦的手。
唐五出手抓住了秋叶双肩,只听见喀嚓两声,秋叶依剑的双肩被他卸下,朝前凹凸出衣衫。子樱惊愕大呼:“你疯了么……萧先生是要他活着的……”
唐五冷冷一笑,说道:“秋叶依剑,分筋错骨的滋味好受么?当年唐门七十三人全部在你手上活活疼死,我今天也要捏上你七十三掌,让你好好地回味回味……”
秋叶依剑脸色苍白,一道细碎的汗流蜿蜒而下俊秀的下巴,他冷漠地盯住前面的空气,不言不语。唐五见他如此模样,老羞成怒,又伸出了手。
“哥哥,住手……”一道纤细的人影扑身抱住了秋叶依剑,簇簇地抖动,仿似疼痛的是她。她转眼瞪着唐五,语声嘶哑:“你答应过我不伤害他的,我才给了你药丸……”
唐五哼了一声,眼角瞥向子樱,带着一丝不屑之意:“七妹又糊涂了,别被他这副皮囊所惑……唐门里妹妹是最厉害的使毒高手,
无方少年游第18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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