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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流云 第16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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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午时,陆子澹端坐在屋里摆棋谱,房门忽被一阵慌乱的手掌拍开,露出拓拔宏焦急的脸。“陆公子,我家小姐病情恶化,余大夫让我叫逆快去帮忙。”

陆子澹手中棋子悄然滑落,砸在匪木棋盘上,发出叮咚脆响。强自压下胸口处的汹涌暗涛,提气起身,竭力稳住步伐朝流云房间奔去。

走廊上,庄翼被挡在门外焦急地徘徊,一转身瞧见陆子澹,眼中射出凌冽光芒,双拳紧握泛出青白。陆子澹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垂下头,擦着他的肩走过。

“你们最好不要耍花样!”经过时,恰好听见庄翼从牙缝中挤出的耳语。

陆子澹推门的手稍稍一停,“请恕在下不明白庄公子的意思。”不再转身,推门而入,随后轻手将门掩好,将庄翼复杂冷峻的脸全遮在门外。

屋里,余清绵坐在桌边悠闲地喝茶,余生装模作样地给流云把脉,时而微笑,时而皱眉,见陆子澹进屋,忙放下流云手腕迎上来,小声笑道:“我以为你真忍得住,还不是被我一句话就骗来了。”

陆子澹气结,很不礼貌地瞪了他一眼,道:“你究竟想怎样?”

余生得意地一笑,甩着休息退到桌边,端过余清绵刚刚倒好的茶抿了一小口,浅笑道:“只想帮帮你罢了,你没日躲在屋内,心却飞到这里,明明担心得要命,却不肯多走两步过来看她,何苦呢?”

陆子澹盯着他的双眼看了许久,终于长长地叹息一声,沉声道:“你若想测试她在我心中的份量,我告诉你,她比我的生命还要重要。”缓缓转身,倚到床边,颤抖的手伸向流云宁静无邪的脸庞。

已经有多久没有见到她灵动的双眸?多久没有看到她温暖的笑颜?多久没有听到她清澈的笑语?为什么,每一次看到她,总是觉得好像两个人已经认识了一辈子。她的笑,她的俏,她的恼,她的好,她不说话时总是微微上翘的唇角,她思考问题时紧皱的双眉,她生气时微嗔的眼,她尴尬窘迫时涨的绯红的脸颊,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眼神,都仿佛石刻般深深印在他的脑海,让他一世也忘不了。

若她是他的魔障,他情愿心坠魔道,永不再醒。

仿佛过了一辈子,又仿佛只是一瞬。

陆子澹抬起迷蒙的眼,有些不自然地朝余生看一眼,低头道:“多谢!”

“不必。”余生理解地苦笑,“若是我,也希望能有人如此助我,不胜感激。”

陆子澹微微愕然,抬头静静地看着他,这一刻,他真的觉得,面前这个温柔落寞的男子不再是指点风云卫国权臣,不再是谈笑风生的翩翩公子,他,只是和自己一样,是个为情所困的普通男子。

离歌(二十)

二十

正月十三,再过两日便是元霄佳节,虽是漠北小城也是一片喜庆。街巷各处人来人往,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印着人们脸上也是一派喜气。陆子澹刚看过流云回屋,洗漱完毕正欲上床睡觉,又闻屋外敲门声。打开,余生怀抱着两坛酒朝他笑,“想不想喝酒?”

余生提着陆子澹跃上客栈屋顶,放好酒坛,又特意解下身上羊皮披风裹在陆子澹身上,笑道:“可不敢冻坏了你,不然流云姑娘醒来定要与我拼命,连瑞王爷也放不过我。”

陆子澹也不推辞,笑着受了。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受不得漠北刺骨的寒冷,这次来苍松,还是设计将风雷电三护卫派走方才得逞。但若在屋里说话,少不了有人监听,还不如屋顶上自在。

余生拍开坛盖,递一坛给陆子澹,自己则捧着酒坛咕隆咕隆喝了一大口,完了胡乱用袖口拭嘴,全无白日里的优雅高贵。

“知道吗,我注意你很久了。”余生笑着望向陆子澹,“五年前,我回幽州任吏部侍郎,忽闻漠北诸部降于郑国一文臣之手。要知我卫国驻疆士兵素与那些游牧部落不和,数年来征战无数,胜负各半。那些部落均是性格粗暴狂野,骁勇善战之徒,昔日我在边疆时也未能将其剿灭平复,所以,当我得知有人不费一兵一卒将他们全部收服十分惊讶,尤其是得知此人就是年仅弱冠的蜀国候陆子澹时,顿时对你有了兴趣。”

余生一边说话,一边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陆子澹脸上的表情,只见他双唇带笑,一派淡然,既无受宠若惊之态,也无被人窥探的惊惶。

于是余生又继续道:“我派人调查了你自无忧老人艺成归来后的每一件事,你的喜好,习惯,到大兴城后李闻持发出的每一项政令决策,当然,也包括四年前你如何当上陆家家主的大概经过。”

陆子澹继任家主之事,对外自然是说众人一致推选,早有定义,事实却并非如此。当然,关于那段秘密,余生了解的并不多。

四年前陆家家主陆天鸣即陆子澹生父患病去世,为了争夺家主之位,陆家曾分裂能好几派。彼时陆子澹旧疾复发,卧床不起,那家主之位自然将他排除在外。当时,陆子澹的四叔、七叔和二弟为家主之位相互倾轧,甚至不惜手足相残。危难之际,陆子澹挺身而出,联合陆家四长老、两护法,肃清族内混乱,继承家主及蜀国候之位。此事原是十分隐蔽的,参与此次内乱的陆家人大多被软禁在陆家禁地的孤岛上,留下的人中,只有陆子澹的心腹才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即使亲密如陆谦,陆子澹也不曾告诉他那段往事中的种种危险和阴谋,所以,余生费尽心思也只查到了大概。

果然,听到余生提起这段不为人知的隐私,陆子澹终于有了反应,淡定的浅笑变成了苦笑,眨眨眼睛摇头道:“得余兄如此挂念,真不知是我的荣幸还是无奈。卫国缁衣军果然无处不在,连我陆家家事也能探知一二。”又笑着夸赞了几句,绝口不再提及此事,捧着酒坛抿了一口,静待余生继续往下说。

余生一笑,“众人皆云陆子澹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定力,我也一向这么认为。因为这五年以来,我所得到的所有消息无一不证实这一点。不论是朝政军事或是陆家家务,你都游刃有余,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执棋者,很认真的布局,落子,却从来不关心棋局的胜负。我万万没有想到,如此淡定如水的人也会有惊惶失措的一天。就在那日郑军营中听到流云这个名字后,我就下定决心,一定要亲眼看看这位将陆子澹搅得心乱如麻的女子究竟有着怎样超凡脱俗的美貌。”

陆子澹笑容渐渐冷却,毫无表情地望着余生,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那如今你看到了?”

余生长长叹息,脸上笑容逐渐苦涩,闷声道:“我倒宁愿没有见到她。”仰头又猛喝了一大口酒,表情更见落寞。

“若是不见她,便不会想起她,我本想就此结束,本想就这样忘记,那日我决绝地赶走她,信誓旦旦地以为自己从此心静如水,却不想原来是自己骗自己。这一生中,我总是能做到任何我想做的事,从小到大,就没有达不到的目标,我以为只要我努力,就一定能忘记。可是,一见到那张与她那般相似的脸庞,所有的努力便都成了灰,所有的记忆如水般不断涌入我的脑海,我才知道,自己从来不曾忘记,也不可能忘记。”

“原来凌姑娘也到过漠北大营。”陆子澹想起在大营时余生曾有几日行踪成迷,想必正是凌飞飞找来了。那几日究竟发生什么事,除了余生和凌飞飞无人可知,但看余生现在表情,想必他做了这辈子最让他痛苦的选择。

不知为何,面对着将来很有可能成为自己敌人的陆子澹,此时的余生生不出一丝一毫的敌意和防备,仿佛面前是一个相知多年的老友,让他忍不住倾诉自己内心最深刻的痛楚。

他这一生,经历各种阴谋,过尽了尔虞我诈的争斗生活,由于政见不同,即使是在亲如兄弟的易冲面前,他也常常要掩饰自己的想法。

他没有朋友,更没有知己,他像一头骄傲而孤独的狼,高高耸立山头,只身感受着夜空山月照来的无边凉意。

陆子澹望着他,心中忽然生出一种深切的同情之感。

曾几何时,他也像他一样,独自承受种种痛苦,忍受孤独凄凉。

不是他不愿离开,只是他放不下的东西太多太多,他的国,他的家,他的百姓,他的亲人。郑国尚未稳定,陆谦还年轻,这家国责任像两座沉重的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有时候真想放下这一切撒手而去,可当他病入膏肓苟延残喘时,看到周围亲人朋友信任依靠的眼神,又有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一次又一次地熬过险关。

直到流云的出现,给他黑暗窒息暗无天日的生活照进了一些阳光,渐渐温暖他的心。他们之间并非无话不谈,陆子澹甚至不曾跟她说起自己曾经历的种种沉痛过去,但只要彼此一个眼神,一个微笑,便能知道对方内心所想的那种深入骨髓的默契让陆子澹欣喜。这让他第一次生出要为自己努力活下去的意念。

面前的余生,在别人的眼中,他可能是卫国翻云覆雨的权臣,是最受爱戴的领袖,是最狡猾的敌人,是最阴险的阴谋家,是最j吝的佞臣……但他不是最值得信任的朋友,最亲的兄弟,最牵挂的爱人。对余生来说,这究竟是他的成功还是失败呢?这究竟是否是他想要的呢?

“你不是想知道流云的故事吗?我讲给你听。”陆子澹轻轻开口,微笑着静静诉说他与流云之间的点滴。他们初次相见的船头,流云关切的话语,被吓得苍白的脸,除夕之夜在院子里肆意绽放的烟花,梅花树下她闲适惫懒的眼神,她肆无忌惮、自由自在的笑,她清新爽朗、毫不做作的表情,他们一起谈天说地,说古论今,他们第一次的心灵契合,许下三世之约,说着说着,陆子澹声音越来越低,最有在无边月色中渐渐沉下去。

良久,他抬起头,漆黑的双眸在夜色中发出宝石一般的光亮,“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活下去,我跟她说,不论我究竟能活多久,最重要的是我们曾经相爱。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多贪心,我一点都不满足,我希望能和她相伴终身,一起慢慢变老。到我们都长出白发,脚步蹒跚,仍能紧握彼此的双手。也许,听到这些你会很失望,因为我不是你期望的对手,可是这才是真正的我,也是我最深沉的愿望。不是朝堂上镇定自若的蜀国候,不是陆家日理万机的家主,面对自己的爱人出事的时候会惊惶失措,有最朴实最单纯的梦想,这才是真正的陆子澹。”

“这才是我真正欣赏佩服的陆子澹。”余生大笑着拍掌道:“现在的你才真正像一个人,有感情、有弱点、有血有肉,你比我懂得珍惜,懂得舍弃。今日我交上你这个朋友是我余生之幸,我余生对天发誓,有你陆子澹一天,我卫国绝不主动进犯郑国一步!”

陆子澹欣然举酒,大笑。

离歌(二十一)

二十一

两人在屋顶说说笑笑到子夜时分,正欲回房睡觉,忽闻身下有人疾呼,“二位大夫,我家公子有请。”来人行色匆匆,甚是急躁。余生与陆子澹二人对视一眼,相互交换了一个疑虑眼神,迅速落到院中。

尽到客栈走廊,就见着拓拔宏正指挥下人收拾行李,看到余陆二人,忙将其迎入庄翼房中。屋里除了庄翼,赫然还坐着余清绵。庄翼正一脸焦虑地与其商议什么,听到他们进门的声音,猛地转身,一双锐利的鹰眼扫过二人面孔,落在陆子澹脸上。

陆子澹不为所动,一派淡然。

庄翼轻轻开口,“在下有急事需连夜赶路,只是我家严儿仍昏迷不醒,还烦请余神医随我往沙漠一行,待严儿醒转,定当重谢。”

还未待余陆二人开口,余清绵已经忿忿开口,“我早已说过,这位姑娘几日后便会好转,无须吾等跟随。你只管好生照料就是,为何非要强迫我等同行。这几日我在此地住得恁不习惯,明儿一早我们就回清水镇。”

庄翼冷冷一笑,垂下眼帘,“余神医可能是误会了,在下只请余神医一人同行,至于你的两位弟子,自可代您留在清水镇行医积善。左右不过四五天时间,待严儿一醒,在下立刻送您回来。”

“老夫早知你们不安好心!”余清绵忽地起身发难,食指指着庄翼气得吹胡子瞪眼,“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就想仗势欺人。老夫自迁居此地起就没想过要离开,无论朝廷大官还是江湖豪强莫不对老夫必恭必敬。今日来救治那姑娘,本就是迎了小徒之请,你不仅不知感激,反而想分隔我们师徒。你算什么东西,今日就是破了誓言,也要让你知道老夫手里这柄缥缈剑不是吃素的。”说罢,就要拔剑相向。

庄翼被他如此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愣,还没反应过来,余生已经冲上前挡住余清绵的去势,一边按住他的剑一边好言相劝。“师父你老人家切勿动怒,难道您忘了当年在祖师爷灵前发誓不再与人争斗了吗?我看庄公子也不过势担心严姑娘的病情,又怕耽误您老人家积善行德,才出此下策,师父您就不要生气了。”

好不容易把余清绵劝服,余生又转身对庄翼笑道:“庄公子你的确有欠考虑,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脾气比较暴躁,所以没有跟您说清楚。当初我们来清水镇的时候他就发誓永不离开,如今您让他随行去沙漠,他自然不干。在下知道你担忧严姑娘的病情,但师父誓不可废,我看您还是令请高明吧。再说,师父说了严姑娘七日醒,那便是七日醒,不会有大的差错。只要一切照师父吩咐,严姑娘的病绝对不会死人。”

“死人!”庄翼脸色一黑,眼中射出阴沉光芒,摇头道:“余大夫你也说过严儿病情不会反复,但今日不是又发作了么?万一我们上路以后她再发病又当如何?我该何处寻人救治?若七日后她仍不醒来又当怎地?她一日不痊愈,我怎敢让你们离开。”

庄翼一边叹息,一边偷偷打量陆子澹脸色,只见他仍一副事不关己的漠然神色,心中怀疑淡了些。若是那人,该不会一门心思地想走,而不会她的病情有一丝一毫的动容。

“庄公子的心情我们可以理解,但同样的,我们也希望您能理解我们的难处。师父和我们搬到苍松时他就曾发过毒誓,今生不在踏出苍松一步。不说严姑娘现在没有生命危险,就是她生命垂危,也不能强迫他老人家打破自己的誓言。照我看,您不妨把急事先放一放,不管怎么样,总是严姑娘的身体要紧。若实在不行,城北荣升堂的李大夫医术也不差,您不如带上他,待严姑娘身体恢复后再送他回来。”余生热心地帮庄翼出注意,却绝口不提自己想跟去的事实。本来他们的计划是先将庄翼一行阻在此地拖延时间以待郑军,但万万没有想到庄翼竟会突然决定离开。如今郑军尚未追来,又不能如此轻易让他们进入沙漠,为今之计,只有他和陆子澹两人跟了去,好里应外合。

庄翼眯起眼睛讥笑道:“余大夫说的可是城北的李济,严儿发病时第一个请来的便是他,但他却连严儿身患何疾都说不上来,此等庸医,我怎敢将严儿生命托付于他。”

余生听得心中暗笑,整个苍松县城的大夫都早已串通,要找个能看病的大夫还真是不容易。回头瞄一眼一直默不作声陆子澹,分明看见他眼中一眼而过的讥诮。

“余大夫医者仁心,必不会眼睁睁看着严儿受苦。如若余神医实在不能随在下同行,不知余大夫是否愿意出手救人?”庄翼忽然朝余生长施一礼,言辞恳切地请求。那眼中的希翼与期盼,着实让人不忍拒绝。

余生显然被他如此大礼弄得不知所措,睁大眼睛后退了好几步才缓过身来,慌忙扶起他,谦虚道:“庄公子太客气了,你怎可行如此大礼,在下实在受不起。嗯,这个,”他目光闪烁地朝余清绵方面眨眨眼,支支吾吾道:“医者仁心是没错,但在下与师弟从小跟随师父学医,从来不曾离开半步。若无师父恩准,在下实在不敢造次。”

余清绵重重一声冷哼,指着他的鼻子怒骂道:“你这不肖弟子,我就知道你不甘心归隐于苍松小城,嫌弃师父年迈无用,不愿伺候师父。罢了罢了,当年我收下你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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