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六宫翊坤宫为首,可见康熙对宜妃的宠爱。宜妃居翊坤宫的主位,日常起居却不在正殿,而是在西面元和殿,宫女为我挑起棉帘,引我到东面厢房里,两边雁翅地站着八个宫女,门边上还有两个伺候答应的太监。中间一位中年美人斜坐在炕沿上,挽着两把“刷儿”,两边各带着一只喜鹊登梅簪,粉面精致而匀称,一双凤眼半睁半闭,时时闪着凌厉的光芒,身上秋香色的对襟宫缎旗袍儿,上面镶金、刻丝、掐金、刺绣无所不用其极。
这就是宜妃!我恭恭敬敬向宜妃请安行礼。宜妃含笑上下打量我一番,亲自站起来扶起我,笑道:“出落得越发好了。比你额娘当年还胜上三分。”说着携着我的手,坐到她身边,与我闲话家常,我一一作答。说话间,外面人传禀康熙要来这里用午膳。宜妃一脸喜气,也没心思和我说话了。只命身边心腹的宫女花蕊送我后面益寿斋安置。
花蕊送我进了益寿斋,就要告退,我褪下手上翠玉蠋子,放在花蕊手上,笑道:“姐姐辛苦了。”花蕊待想不要,又舍不得那清透的一抹翠色。我悄笑道:“姐姐不必担心。这四丫头都是从小跟着我的,况且也没外人。日后还全仰仗姐姐照应呢!”花蕊给我磕头谢赏,紧紧地攥住蠋子说道:“每次皇上来用膳都是奴婢伺候,奴婢得赶着去照应。格格千万别介意。”我笑道:“哪儿能呢!花蕊姐姐能者多劳,我就不耽误姐姐了。”花蕊赶着出去了。抱琴四个丫头便动手归置东西。我打量着这里,万字锦底、五蝠捧寿裙板隔扇门,窗为步步锦支摘窗,饰万字团寿纹,不愧为益寿斋,处处都有寿字。入画一边为侍书递衣服,一边小嘴鼓得跟球儿似的。我一笑,说道:“宫里比不得家里,一切看人脸色行事,往后比这难过的日子多着呢!你们还是收着些吧。”四个丫头答应着。“司棋跟着我出去走走。其他在这里收拾吧。”抱琴担心地说道:“格格刚说完,自己怎么就……”我淡然地一笑,说道:“我会小心的。”
抱琴见我这个样子,也不敢再劝,使眼色给司棋。司棋却视若无睹,我暗赞好丫头,这才配当我的人儿。我披上一件大红的织锦缎的雪狐披风,与司棋从后门溜出翊坤宫。漫无目的走在甬路上,一样的白雪、一样的红墙、一样的黄瓦。却没见几个人影,太监模样的估量我们是主子,早就远远躲开了。走着走着,司棋和我都发现迷路了。在现代我参观故宫不下十遍,这令我汗颜不已。
这里的房舍小巧精致,似乎很偏僻,更连个人影都抓不着。我和司棋正郁闷之际,忽听一阵孩童嬉戏的笑声,隐隐地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咱们走吧。再过一会儿嬷嬷怕是就要上报了。如果告诉皇阿玛知道,又得到上书房罚跪。”另一个声音答道:“再玩一会儿。没那么容易被发现,十七弟也太小心了!下次不带你出来了。”应该是阿哥了。十七弟?胤礼?不知道另一个是谁。我悄悄溜过去,原来是三个小男孩,好可爱的娃娃啊!一样的粉雕玉琢,一样的黄带子,大中小三个号。听见我的脚步声,三个男孩唬了一跳,一齐回头看。最小的突然冒出一句:“她真好看。”还以为他会说嬷嬷来了之类的,竟然是这么一句话。那个大号的敲了一下小号的头,说道:“是沉鱼落燕、闭月羞花!笨!十三哥的书白看了!”大号那样子也不过十岁,小破孩比现在那些九零年代后的还早熟!我看中号也想开口,生怕再说些话出来,我可真要晕倒了。我忙施礼道:“给各位阿哥请安。”三个人大眼瞪小眼地望着我,中号抢着说道:“有你这样给爷们请安的!爷是十六阿哥,这位爷是十五阿哥,那位是十七阿哥!重来!”我真的要晕倒了,恶狠狠地说道:“你才多大,就自称爷!小破孩,当心老得快!”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莽撞,在家嘱咐自己要千般谨慎,入宫要万般小心,怎么一到就惹祸呢!那三个小破孩一点也没生气,大号说道:“你多大?”“十二岁。”多亏这一年的训练,绝不会有二十二岁脱口而出。三个小破孩立刻没形象地大笑起来。十五阿哥说道:“就比我大两岁!也是个小破孩!”十六阿哥立刻赞同。十七阿哥还一脸同情地看着我,那意思是我惨了。我竟然被三个小孩嘲笑,一股恶作剧的念头涌上来,想也没想抓起地上雪向那三个阿哥投过去。三个小孩怔了一下。十五阿哥立刻大叫一声,“我们上。”弯腰抓雪向我掷过来。我赶忙后退躲开。
打雪仗!我可从来不输人的。我团了雪球扔过去,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都中弹了。他们不忿,连忙回击。可惜这些金尊玉贵的阿哥们,平日里除了念书就是骑射,游戏类的根本就差没概念,一味地只是扬雪,洒得满天都是,却没有一下击中我。反观我的雪球弹无虚发。想当年,我是飞镖的狂热爱好者,也经常玩街头篮球,砸沙包那可是我的拿手好戏。跟我斗!哼!我们四个人越打越起劲,每个人都大笑着,大叫着,司棋在一旁跟着阵角助威,狂喊着格格必胜。我这一年的培训没有浪费。有啦啦队真是不一样,那三个小破孩一使眼色,悄悄向我合围。我怎么会看不出形势不妙,扭身就往外跑,斗篷被风吹起来真的很碍事儿。这会子哪有空儿想,斗篷披在身上多潇洒,多酷!
没等我跑出多远,“咕咚”就撞在一个身上,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鼻子发酸,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儿。我揉着发痛的额角,抬起头看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男孩,清澈如水的眼睛,倔强的嘴角,腰上也束着一根黄带子。他歉然地说道:“撞到你了。真对不住。我扶你起来。”我撅着嘴,扶着他的手臂,想站起来,脚踝处钻心地痛,不由得紧紧抓着他的胳膊。那个大男孩问道:“扭脚了?传太医吧!”我连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能走。”再一看十五、十六、十七阿哥老老实实地排成一排,低着头不住地偷眼瞧那个男孩。那个男孩轻轻一皱眉,说道:“一身的雪,该着凉了!还不快回去换衣服!嬷嬷们快急死了!”三个阿哥低头应“是”。十五看看十六,十六看看十七,十七看过两个哥哥后,认命地站出来,小声说道:“十三哥,不关她的事,是我们自己逼她一起玩的。”十五和十六满意地看着十七阿哥,悄悄地挑着大拇指。司棋一脸崇拜地望着我,明摆着是说我先挑起事端,却有人主动为我背黑锅。而我却被“十三哥”这三个字震住了。忠敬诚直勤慎廉明怡贤亲王胤祥!我该怎样表达我的敬意啊!我真想说,怡亲王,我对你的仰慕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
胤祥答道:“知道了。再不回去嬷嬷要上报了。”三个人立刻答应着要走,却又都立住脚。十五阿哥望着我,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十六接着问:“是哪个宫的?”十七也奶声奶气地补上一句:“你主子是谁?爷们以后找你去玩。”我无语了。见我不答话,十五小声咕哝着道:“一定是被十三哥吓着了。”十七忙说:“才没有呢!十三哥最好,最宽和。”十六立刻说道:“那为什么她不说话了?刚才她还说我们小破孩,现在一声也不出,不是怕十三哥是什么!”十七只是大声地叫:“你们说的不对。”十五和十六一齐叫道:“就是对。”眼看就是场对与不对的叫嚷,胤祥对我说道:“你别怕。我不会治你的罪。告诉他们,你是哪家的格格?真惊动了皇阿玛,又是一场是非。”我惊讶地看着胤祥,说道:“十三爷怎么知道我不是宫女?”突然想起我的手还抓着人家胳膊,急忙松开。可是脚上却不听使唤,一股钻心的疼痛直冲脑门,我轻轻呻吟一声,跌了下去,瞬间一个温暖地怀抱接住我。十三阿哥把我拥在怀里,轻声责道:“这会儿才想起礼数!”我的脸立刻羞红了。在现代我是个只顾学习的书虫,追求者众多,却从未接触任何一个男性。现在被一个小男孩抱在怀里,我浑身莫名的紧张。
胤祥大约察觉了我的窘迫,扶我站好。那三个小孩紧紧地盯着我和胤祥,我的心跳又漏了半拍,忙说:“回几位爷的话,我叫诗璇,郭罗络氏。我阿玛是额驸明尚,镶黄旗从三品佐领。”十五阿哥点头道:“你就是宜妃的侄女!”这个十岁的小阿哥都知道我进宫,那这场玩闹是不是明天就传遍全宫了,不挨板子以后在这宫里也有热闹。我自顾想自己的心事,都没注意那三个小破孩什么时候走的,直到胤祥叫我。我漫然地答应着。他打横把我抱起来,唬了我一大跳。我悄声说道:“放我下来。”胤祥笑道:“我刚才问你,抱你回宫可好?你答应了。”我又羞又气,急着辩道:“你刚才说话我没听见。快放我下来。”胤祥一笑,说道:“晚了。”大步向前走着。我羞得面红耳赤,把自己当驼鸟埋在胤祥的胸前,一路上不敢看任何人。
翊坤宫真远,脚都有点冻麻了才走到,不得不佩服胤祥的体力。胤祥突然停下脚步,小心地把我放下,低声说了句“皇阿玛。”然后拉着我的手一同跪下,朗声说道:“胤祥给皇阿玛请安!皇阿玛吉祥!”我也不敢抬头,跟着说道:“诗璇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一个富有磁性的男中音道:“起吧。”胤祥扶我站起来。我担心君前失仪,不敢推开他,又不敢抬头。良久,玄色的衣襟出现在我的眼前,是那种四开襟的常服,海水江涯图,下面是玄色草龙的暖靴。我判断是康熙,忙把头又低垂些。康熙说道:“诗璇?就是宜妃刚接进宫的侄女?”我答道:“回皇上的话,奴婢郭罗络氏·诗璇。阿玛三品佐领额驸明尚。”康熙笑道:“刚进宫就惹祸了!抬起头来,朕看看这个能让胤祥一路抱回来的丫头。”
千古一帝耶!我丝毫没有理会话中的揶揄的成分,抬起头来仰望看康熙。眼前是一位中年男人,身材匀称,威武高大,鼻尖稍圆略带鹰钩状,虽然脸上有天花留下的痕迹,丝毫不影响他英俊的外表,尤其是全身散着睿智与威严。康熙也直视着我,却不是我的欣赏,而是一种讶然,甚至是狂喜。这种眼神,我在索额图眼中同样见过,但是较康熙,索额图简直含蓄多了。我知道我很美丽,禀稀世之颜,绝代之容,但是他也用不着这样看我吧。再说,我也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啊!不会吧,难不成……?我下意识地退了退,却忘记了扭伤的脚,冷汗一下冒了出来,要不是胤祥扶住我,我铁定摔倒。但是康熙也伸出手,真把我吓住了。康熙身后李德全闪出,恭敬地说道:“外面风大,皇上回吧。格格还要在宫里住一段日子呢!格格又扭了脚,再被风吹了……”康熙很快回过神来,说道:“传朕口谕,封郭罗络氏·诗璇多罗格格,按固伦公主例给俸,赐住绛雪轩。”不是胤祥悄声提醒我谢恩,我还愣在那里。我刚想跪下,康熙又说道:“你脚伤了,不必跪谢。既然胤祥送你回来,就一并送你去绛雪轩。”胤祥应是。我肃了肃身,口里道:“谢皇上隆恩!”
康熙带着一群人走了。我才有心情看看周围。宜妃站在门前,后面是宫女太监,还有我那三个丫头,这边是胤祥、司棋,加上他的跟班。我摇头苦笑,扶着胤祥的手走几步,给宜妃请安。宜妃满面笑容扶着我说道:“免了。有劳十三阿哥了!十三阿哥课业忙,就不劳动了。改日跟你九哥十哥,来翊坤宫坐坐。”胤祥施礼道:“谢宜妃。皇阿玛吩咐,胤祥就在这里等诗璇。”宜妃轻笑了一声,说道:“诗璇还得收拾东西,十三阿哥进来等吧。别冻着十三阿哥。”胤祥在正殿吃茶等候。抱琴和司棋一边一个扶着我,回到后面益寿斋。宜妃握着我的手一脸的喜气,说道:“皇上这个月头一回到我这儿坐,又给了这么大的恩典。诗璇好福气。十公主向皇上央求了几次,皇上没答应。你未求,皇上倒是下旨了。”说毕吩咐花蕊带着人收拾东西,把库里的古董字画拣出来,再看绛雪轩还缺些什么。胤祥还在外面等着呢,他可是雍正最喜爱的弟弟。让他在外面喝西北风,我可不疯了!得罪了他,就是得罪了那个终极大boss。我赶着叫声:“主子……”宜妃立刻嗔道:“叫姑妈,怎么叫上主子了!”我连忙答应,说道:“姑妈,十三阿哥在外面等着呢!诗璇认为还是把家里带来的东西搬过去。缺什么诗璇再来要。姑妈的库里必全是好的,只怕诗璇天天来搬,姑妈心疼不再见诗璇了。”宜妃笑着点点我的额头,说道:“你这个小滑头。你阿玛可是一是一,二是二,也没见你跟谁学的!”众人齐动手,把我带来的东西打点齐整,宜妃又派人抬着四人肩舆送我过去。我暗喜,不用再当驼鸟了。
胤祥送我到绛雪轩门前,就见太监领着太医在门前久候了。胤祥抱着我进门,里面早已铺陈停当。太医仔细看我的脚踝,不过了肿了些,并未伤筋动骨,留下了活血化淤的外用药,就告退了。抱琴不等我吩咐,向太医和那太监打赏,又送那两个出门。
这边侍书要与我上药,我忙止住她。看着胤祥期期艾艾地说道:“那个,我要上药了。你能不能……”胤祥起身,说道:“好生静养。改天我再过来看你。”我赶忙说:“谢谢十三阿哥!改天再向十三阿哥道谢。”胤祥本已走到门前,又停下脚步,笑道:“你怎么道谢?谢我什么?”我还真不知怎么答他,忽然想起现在已是午错了,便说道:“我请十三阿哥吃饭。”胤祥笑道:“借花献佛!”我笑道:“我亲自下厨。”胤祥惊讶地说道:“我一定讨扰。”
胤祥走后,侍书为我上药。宫里的药真是非比寻常,敷上凉丝丝的,就不那么疼了。入画则跑来跑去,看我们的新家。抱琴和司棋又开始收拾东西,侍书笑道:“一天收拾三遍东西,这可是头一遭儿。”我笑道:“几位姐姐辛苦了。要是在家哪用得着姐姐们动手。”抱琴忙道:“格格要折杀奴婢们。这是奴婢们分内的事儿。”那三个忙应和。我笑道:“就是如此,我心里仍是过意不去。”话犹未说了,外面禀道:“奴才李德全求见璇格格。”这可是康熙跟前一等一的心腹。我赶忙道“谙达请进。”扶着站起来,迎上去。李德全礼数周全,向我请安施礼。凭这份谨慎,怪不得在康熙雍正两朝,他都屹立不倒。李德全说道:“皇上说格格刚进宫,身边就四个随侍的丫头,人手恐怕不足。让奴才挑了几个妥当的奴才侍候格格。奴才带了四个嬷嬷,八个宫女,八个太监。格格将就着使唤吧。”我忙陪笑道:“有劳谙达了。诗璇这边日常动用不多。四个丫头也尽够了,还请谙达代为奏禀。”李德全微笑道:“奴才这是按固伦公主的则例备办的。格格不必推却了。皇上还让奴才督着,若是他们不尽心办差,奴才一定代格格严加责罚。”我只得谢恩。
李德全走后,我还没喘过气来,各宫里的赏赐接踵而至。先是德妃的,然后是惠妃的,再次是荣妃的,康熙朝的四大名妃之三,都报到了。姑妈宜妃打发了花蕊来看我缺什么,见到满屋的赏赐唬了一跳,也没说什么赶着回去报信了。宜妃的赏赐竟是最后到的。我甚至想,这紫禁城哪儿都长耳朵儿。
第三章绛雪
绛雪轩位于紫禁城的东南,始建于明永乐十八年,是御花园中赏景休息之处。轩后依东宫墙,座东面西,面阔五间,黄琉璃瓦硬山式顶,前接歇山卷棚顶抱厦三间,平面呈“凸”字形。明间开门,次间、梢间为槛窗,上为福寿万字支窗,下为大玻璃方窗。
可喜的是轩外油饰彩绘别具一格,一丝也不用灿烂耀目的金线彩画,也不施以鲜艳强烈的朱柱丹楹,而是用上下一色的斑竹纹油漆彩绘,门窗亦用楠木本色不加油饰,梁、枋、柱、框像是包裹在青翠的绿竹中,整座建筑给人以朴实淡雅之感,有一股轻松雅致的气氛。
轩前一座琉璃花坛做得极为精细。下部为五彩琉璃的须弥座,饰有行龙及缠枝西番莲图案,上部用翠绿色栏板、绛紫色望柱环绕,基座与栏板之间施用了一条汉白玉石的上枋。坛内叠石为山,栽有牡丹等名贵花木。花坛前竖一远古木质化石柱,铁灰色,十分珍奇。花坛中有五株梅树,正当梅花盛开,随风散舞,满地就像是落满了粉红色的雪花。好地方、好景致!
一天一夜,绛雪轩已不再寥落,充盈着生气与贵气,来往穿梭的太监、宫女,络绎不绝。昨天错过了午膳,下午宜妃打发人送来了几色点心,晚餐是赐下的御膳,尝了尝与仿膳味道差不多,依着抱琴的主意,把这些分享了众人。真同情古代皇帝,就吃这个,更同情这些下人,吃剩饭还这么欢欣鼓舞。幸好,侍书带着人把后面的小厨房整理了,早有御膳房送来一应的家伙和各种调料。我就让侍书带人打理我的饮食,内廷总管梁九功又派了两个御膳房的厨子过来。这个家算是安下来了。
傍晚时分,我倦然地倚在榻上,北风呼啸,御园空落,油然而生萧索之意。脚踝只是微微肿,慢慢走路已无大碍。太监传了太医的话,让我将息几日。就是这几天不能出门。我虽然最喜爱躺在床上看书,但是真要卧床不起,也很让我难过。侍书把我这几天闲看的《新唐书》带来了,不然这里就是精致的牢笼。
我爱《新唐书》,满卷浸染着欧阳修的风骨。“《礼》曰:「以禋祀祀昊天上帝。」此天也,玄以为天皇大帝者,北辰耀魄宝也。又曰:「兆五帝于四郊。」此五行精气之神也,玄以为青帝灵威仰、赤帝赤熛怒、黄帝含枢纽、白帝白招拒、黑帝汁光纪者,五天也。由是有六天之说,后世莫能废焉。”祭天,能改四时五行吗?可是唯物主义又怎么会灵魂不灭呢!我握着书默默地想着。
一只手在我眼前晃晃,我抬起头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宝蓝色的马褂,黄带,与胤祥相像的明亮大眼睛,但是与胤祥内敛的眼神不同,这个男孩眼神充满着野性与征服的欲望,嘴角上扬,带着锐意进取、自信飞扬的英霸之气。他见我一脸迷惘地望着他,邪邪地笑道:“爷来瞧瞧十三哥从兆祥所一路抱到翊坤宫的人。”我讨厌这种放肆的眼神,冷冷地说道:“十四阿哥,看过了?不是龙虎熊貔,失望之至!”胤祯摇头笑道:“不。当之无愧!如果是爷在那里,爷就抱你回兆祥所,不会送你到翊坤宫。”又是一个小破孩。我白了他一眼,不说话。胤祯自顾笑道:“真像十五、十六说的!从骨子里蔑视爷们。还很聪明,只言片语就知道爷是谁!不凡!十三哥眼光不差。我说么,他虽侠义心肠,也没好到这份儿上。”我瞪着他,说道:“十四爷过来消遣?消遣过了,诗璇不送。”胤祯不以为忤,说道:“爷一听消息,就来看你。连杯茶也不给?”我笑道:“十四爷不是来喝茶的。十四爷只是觉得十三爷做了,而爷没尝试过,想做个比较,看看是否在这上面也要与十三爷一争高下。可惜,诗璇只会扭这一次脚,也只会有一次机会从那里被人抱起来。所以,十四爷这场争不赢的。再说,十三爷做事磊落,诗璇没有拒绝他帮助的理由,而你十四爷不同了。诗璇不敢也受不起。”胤祯的脸胀红了,忽然展颜一笑,突然捏起我的下颔,低头吻我的唇。我一声惊叫,一把推开他,掩着自己的唇,惊恐地看着胤祯。十五岁的小破孩,我的初吻!我愤怒地瞪着他,气得胸口乱跳。
外间司棋打着帘子说“十三爷来了。”该报的不报,不用传报的倒守上礼数了,这帮丫头还得修理。我恶狠狠地白了胤祯一眼,就见胤祥捧着一支白梅进来,见胤祯也在这里,笑道:“十四弟在这儿?”司棋接过插在美人肩的大花瓶中。胤祥寻了一张椅子坐下,问道:“好些了?”我平了平气,强笑道:“其实没什么大碍。太医说得严重,我今天试着走走,慢慢来一点都不影响。”胤祥说:“怎么不听话!伤筋动骨最易留下病根了。好生养几天,不然冰嬉、乾清宫家宴、放焰火都不得玩了。”我答应着。胤祥又说:“十五、十六、十七弟都想来看你,又怕你生昨天的气。托我带话给你,问你他们可不可以过来?”我笑道:“是我不小心撞到你身上,自己倒受伤了。就是有气,也是气自己。再说,他们都是爷,来看我受不起。”胤祥笑道:“我就不是爷了?”我脱口而出:“你不一样。”话已出口,我就知道不好,满脸飞红,低头不敢看人。胤祯冷冷地哼了一声,说道:“爷来看你,怎么不见你讲什么礼数!”我立刻回道:“十四爷不请自来,诗璇一样受不起。爷要讲礼数,诗璇补上。”扶着榻背,要下地给他施礼。胤祥扶住我,笑道:“十四跟你说笑呢。我进来,你也没请安。都这会儿了,就别补了。”又说:“该给额娘请安了。兴许四哥都到了,再晚四哥得出宫,就见不着了。我们一同去吧。”胤祯“嗯”了一声,转头对我说:“爷明儿还来看你。”我飞快地答道:“爷不得空,别来了。”胤祥笑了,拉着一脸铁青的胤祯走出去。
抱琴端过晚膳,我也没胃口,摆手命撤下去,气乎乎倒在榻上,真是越来越像小孩儿了。有时候,我甚至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是郭罗络氏·诗璇,还是郭璇!宜妃接我进宫干什么!进宫自己逛什么紫禁城!逛紫禁城跟阿哥们打什么雪仗!打雪仗好好的怎么就惹上胤祥!惹上胤祥怎么就带上个胤祯!还有,现在的终极大boss康熙也掺进来了。现在是康熙四十一年,距离六十一年还有二十年呢!伴君如伴虎!我可怎么过啊!想着想着,迷迷糊糊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天色晶明。侍书服侍我梳洗,坐在镜前,见只有抱琴三个在,悄声说道:“昨天皇上来看格格了。”我的心一紧,装作不介意地说道:“我怎么不知道?”抱琴让入画门外望风,然后说道:“皇上听说格格睡着了,吩咐不要叫醒格格,在榻边坐了半个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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