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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尘吟 第22部分阅读(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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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帝驾崩,梓宫护送至乾清宫后,德妃竟要以死相殉,嗣皇帝当即跪下再三拦阻,情急中更甚称愿以死相随,德妃才勉强放弃了殉葬。

永和宫里众仆皆是生疏面孔。只是这样的蜚短流长在紫禁城里又怎能堵到滴水不漏。

我隐隐地听闻这些流言,所不能全信,可是德妃的状况确实令人担忧。短短数日,突经撼天变故,昔日里风姿绰约的优雅贵妇瞬间老去,青丝间镶满斑斑白发,全然一个垂垂老妪,除了精神不济,半憩时还常常神智不清醒。只是在人前她强撑着冷薄之态,不但态度强硬拒绝了皇太后的尊号,更不愿从永和宫搬出,移居到皇太后所应居住的慈宁宫。

我承欢伺颜其左右,陪着她敬佛修禅,替其抄誊经书。一日日倒是使自己的心境安沉下来。

新皇帝每日晨省昏定,从不间断。

我算准时辰刻意避开。他对我,也几乎不闻不问。

大行皇帝的梓宫前,烟雾氤氲,挽幛白帏低垂。没有了如潮的嚎啕泣声,日子久了,乾清宫里哭灵的嫔妃渐少起来,偌大的殿堂里萧索凄凉。我时常会来焚香叩头,死者已矣,唯能做的,大概也只有这淡淡祭奠之礼。

出了乾清宫,已是落暮时分,斜阳斑斑落在黄金琉璃的瓦顶,金灿灿地耀眼,却没有暖意。晚风顿起,天空里竟飘起絮白的雪珠子,我拢了拢氅衣领子,仍有些冷,那是种渗透到骨髓里的寒意。

本打算就此离去,眼光一瞥,瞧见远远的一排内侍们抬着御辇朝着乾清宫的方向而来。我一怔,本能向后退去,躲在基台大柱之后,睁睁看着御辇渐近,徐徐停稳,一身明黄金龙朝服的胤禛缓缓地步出轿。

他并未急于前行,只是负手而立,仰望远天,清辉泼洒其身,刀刻般英挺的容颜如故。他仰起头,阖上眼,眼角嵌着深深的倦色。风越加刺骨,掺杂着雪珠子拍打在削瘦的身上,仍是阖闭双目,伫立不动。

苏培盛撑了伞,尽量替他挡着风雪,良久,终是吃不住,小声地唤了一声:“皇上,这儿风大!”

他这才睁开眼,吩咐道:“让张大人他们去懋勤殿候着,朕一会便过去。”苏培盛面浮尴尬,小步进前,轻言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您昨儿个批奏折到四更才歇下。您看是不是先用了晚膳,先小憩一会再……”苏培盛说着,抬首见皇帝两道剑眉已颦在了一处,身子一软,几要倒下,慌结巴道:“奴才……奴才这就派人去。”

他不再言语,起身欲走。忽地滞停脚步,墨黑幽深的眼瞳突地一缩,瞥向我这方而来。我蓦然一惊,赶忙侧转身子,后背贴着立柱,靴声訇然朝着我渐近而来。我双手合叠捂住胸口抑住自己紧张的心跳。

“皇上!”苏培盛不明所以地唤道。

靴声应声而止,时间仿佛在此间凝滞,黑色的鸦群从紫禁城上空飞过。它们缓慢地扇动着潮湿的翅膀,发出咕咕的声音。从西北飞向东南……

“佛说万物由心生,心不变,万物亦不变。”恍惚间,我听到一声轻叹,像是低语,又像在叹息。

橐橐的靴声渐远,鸦群亦渐远去,我偏过首,侧避过风口,然而凛冽的劲风还是刺得脸颊有些生疼。几颗雪珠子落在我的脸上,雪粒碰上我的脸,立即化为水,恰似泪痕,蜿蜒而下。

入了夜,梆声悠悠地传响于紫禁城中每个角落。月华淡淡,房中墨香弥漫,我在素笺上慢慢抄写经文,只是今儿个的心却久久不能沉静下来。我索性搁下笔,推门出院,冬日的寒意袭来,只觉周身起冷,抬袖抵挡,忽然眺见长廊处一排宫灯下匆匆的人影朝着前殿的暖阁而去。那是太后就寝的地方。

我心口一沉,隐隐感到一丝不祥,顾不得披加缓厚的氅衣,便向着暖阁而去。

暖阁内灯火通明,屋外一大群内侍虚如寒蝉而立,苏培盛焦虑地来回踱步。

他在屋里!我脑海中直接蹦出这念头。

“福晋吉祥!”苏培盛转身见我,慌忙请安下去。

“皇上在里头?发生什么事了?”我劈头问道。苏培盛显是一楞,颌了颌首,似忧似喜地迟疑了半晌。

我会了意,转身静静走向一侧,避开众人。苏培盛小步进前,附耳轻声回禀道:“今儿个掌灯时分,皇上接了十四爷递得折子,像是十四爷快到京城了,随后就来了太后这儿,本是好好地,可太后突然晕厥了过去。这会太后人是醒过来,可皇上吩咐谁都不许入内,熬好的太后也不肯喝,药送进去又退出来,热了又热……”

“那就交给我吧!”我接下了他的话头,正称了他的心意,他如获大释,端来药,恭谨地上前为我撩帘。

扑面便是一阵暖风,因还是是冬日,烧了地龙取暖,空气中挟着股淡淡的檀木香气,本该如跃温暖祥和的气息,却只让我徒生一丝沉郁的清寒。我深吸口气,抬步跨进里。

寂静无声,满地狼藉。

杏黄吞吐明灭,他的背影如松柏松树坚挺。那是我熟悉的背影,依然颀长,依然孤独。我轻微的脚步惊动了屋内二人,他目光所驻的垂幔后,是一记苍老清绝的声音:“你不用枉费心思了,还是让我随着先帝爷去吧!”

我敛气,静静道:“靖晖伺候太后服药!”声音甫落,犹如一声惊雷,胤禛霍地转身,深邃的眸光锁在我的脸上,浓重得让人窒息。我恍惚一下,偏过首,不跪不拜,只是缓步上前,方寸间,我一步步地走过,静静地一越,盘金无色绣龙袍金黄龙袍上传来不再是淡淡的瑞脑香气,浓浓的龙涎焚香,寒气逼人。

皇太后恹恹地倚在塌首,苍白若死。“太后,”我垂眸敛目,静静捧上药碗,“靖晖伺候您服药!”她紧阖着眼,仿若无闻。我屈膝跪在脚踏上,重复着道:“靖晖伺候太后服药!”仍是死寂。

身后是他特有的气息,游移在我的脊背。我直挺着腰,端着药碗,一仍不动。

“靖晖伺候太后服药!”只是机械地一遍遍重复。

我不回头,最终听到他的靴声悄然地消失。不再言语,木偶般地跪着。

皇太后缓缓睁眼,隐隐透红的眼眶里是幽魂般得苍漠。“太后,您就喝了汤药罢,太凉会失了药性。”我举勺欲喂,见其漠然,续道:“太后若不为自己想想,也该为十四爷保重自己。”

她蓦地望向我,忽而一笑:“你究竟是巴望着他能平安回来,还是回不来?”

“哐”地一声,手中药碗跌碎在地。我支撑着身子,双肘却都在发抖。

她死死盯住我,嘴角上扬一抹讽痕,“因果报应啊,种什么因,便结什么果!果是我的报应。当年见你长得神似佟贵妃,皇上便失了魂,碍着你年幼且个性刚烈,暂不予纳之。我便作个顺水人情,留你在身边,亲厚以待,想你将来得势必定会投桃报李。孰不知收你在永和宫内,你竟魅惑他们两兄弟,蒙秽予皇家。如今还在此惺惺作态!”

她刻薄的笑容像冰冷的手将我的肺腑生生揪住,双眸蒙上浅浅的水雾,我深深吸气,告诉自己绝不能在此刻软弱,“若是我死便能保全一切,我会毫不吝惜去死。可是此刻为了他们,我还不能死。太后您也一样,即便心若死灰,您知道为了十四爷,您必须活下去。”

她微微一僵,别过的目光掠过痛苦怨恨,喃喃道:“骨肉相残,招世人耻笑。我还有何颜面存于世?”

“不会的!””我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坚定地道:“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她凄笑起来,语声尖促急切,“他恨我,他恨我这个额娘。他的心里只有抚养了他十一年的那个额娘。他向来寡情薄义,又何来会念及骨肉亲情?你也莫高兴得意过早,因果报应,迟早你也逃不过的!”

我望着她,直觉从未看清这张脸。事至此,即便再多的刻薄恶毒,我却恨不下她。

我深吸了口气,掌心拽紧:“太后说得是真心话么?您的儿子,您自己心中该看得最清楚!您说因果循环,凡是皆因而果,没有所谓的对错!我曾经应诺先皇,保住十四周全,至死方休。这以后,我也会等着我的报应。”

她的脸上浮出残忍的绝美,心力交瘁。“先皇,果是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枉我曾真怜你一场,后殿的神龛下暗格里,是先皇留给你的,怕是有一日你会派上用场。你自己去取了!”她咬牙说得极轻,渐渐闭上眼,再不看我。

豆萁同根

我只身出了后殿,已近三更拂晓,夜风在耳边呜咽,像是在压抑悲怆到灵魂深处的哭泣,静静穿过长长回廊,朱栏覆霜,灵透晶亮的雪珠飘落身上,慢慢溶化,沁湿了衣衫,却不知冷。

月色浅淡,我下了台阶,缓缓走到梅树下。片地银霜之上,淡淡的殷红重叠,铺起薄薄一层。我俯下身,用指尖轻轻拨了拨满地残梅。

“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一声极轻的低吟,微沉的哑,倦淡的暖,飘渺得如梦非实。

我一悚,恍然间疑心是幻听了,而肩头却被覆上轻暖的大氅。

明黄的平金绣龙!我猝然抬头,两泓深潭静静凝住我,映落了一片深沉的夜色。

心裹颤了一下,片言不语,回视着他。

胤禛微颦了颦眉,伸手欲牵我起身。我偏了偏身,径自站起,向后退了退。他悬空的手未停顿,伸向我脖颈上低垂的双绦。我忙抬手欲扯拉开氅衣,却于一瞬,冰冷的手被他一下子合拢在温暖的掌心。

我微挣了一下,他不放手。

风过,只听红梅簌簌而落。

这一方宁静中,我们无声对峙着。

他的眼底尽是倦怠的红丝,紧紧攫着我的掌心却温暖有力。

须臾,我咬着唇,硬下心,再度挣扎,他紧不松手。

放手或相执,注定一世凄凉。

我累了,颓然伫立,远远望着积雪上浅浅的足迹,静静地道:“你要想我如何?”

他僵然,一瞬,松了手。

神色空茫,像是失去一半生命的孤狼,哀伤得渗入骨髓。“我知道,你恨我!”

我微阖了眼,轻轻一笑:“不,我只是想忘记?想将从前,将你,从脑中一笔抹煞!”

他的神色如秋日瑟瑟凛风中的花霎那枯萎下去,干涩而憔悴。却又旋即恢复正色,唇边的寒意似十二月冬雪,冻人心脾:“你知道朕,从来不会轻言放弃!”

天近明,雪停了。风卷起阵阵细碎的雪,映着薄旭,冷冷地落在他的眼底。我静静看他,缓缓地,一字一字地道:“他生我生,他死我亦死!”

没有愠怒,没有震惊。

他只是负手而立,淡然笑了笑,摇首道:“生也好,死也罢。如今,朕所要的,誓死不休!”

他说得很轻,然,力如千钧,重锤而下,几将撼天动地。

康熙帝驾崩后的一月零四天,风尘仆仆的十四终于抵京。

“行文礼部,询问进见仪注。”

胤禛已是皇帝,他还有意询问觐见的礼仪,明明是对新帝一种公然的、挑战式的蔑视。皇十四子、抚远大将军王、固山贝子胤祯——为避新皇帝名讳,如今只能唤他作允禵。可他还是胤祯,即便败了,却不甘。他的挑衅,他的下马威使得举朝无不骇异。

他们都在等,等待一场绝世好戏。

胤禛只传谕先行拜谒大行皇帝梓宫。景山的寿皇殿上,乃父灵柩前,他见他,却不行君臣之礼,更大发雷霆,怒骂内廷侍卫。銮驾尚未归,便有圣谕下令革去大将军王的王爵,降为固山贝子。

消息传来,我心无波澜。太后遣人唤我,说允禵已在永和宫。不过刚步出同顺斋,忽横生出一个身影挡住我的去路。我正欲出声,那人已抬高了暖帽,原来竟是九阿哥允禟。

“九爷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他瞅了我一眼,两道疏眉一扬道:“正是找你!”

我一怔,已知来者不善,不甘示弱地回道:“九爷,请说!”

允禟的嘴角浮出恶毒笑意:“那好,就请你来说说先皇驾崩那夜畅春园里的故事!”我周身一震,抬首望向他,一股冷冽之色直逼而来。允禟更是咄咄逼人,“怎么?这天下压根没有不透风的墙!如今老十四回来了,你还想瞒着多久?”

我置之不理,风吹起裙裾,目光越过允禟,凝向远方的长廊。允禟甚惑,转首望去,惊骇出声:“十四弟!”

疲倦的面容,凌乱的胡茬,满面风霜难掩;允禵依旧傲骨如铁地伫立在那里。我想出声唤他,却涩涩地发不出声。

“十四弟!”允禟抢先迎上前,“来得正好……如今……”

“别逼她说了!”他锁住我的脸,缓缓走来,心底波澜重重,极轻得说道:“说了又能如何?”

“什么?”允禟发了急,快步上前,低声嚷道,“这是什么话?你老十四过去那骨子桀骜不羁的劲儿都到哪儿去了?你今早儿上不还很横么?这刚被夺了王爵就吓破胆了?枉哥哥们还指望着你回来和他斗到底?他怎么对你,怎么对我们兄弟几个的,你心里清楚,别以为你是他同胞兄弟,他就会放过你,”言及此,允禟阴恻恻地斜睨了我一眼,续道:“你们之间的怨恨比任何人来得都深,想他就此罢休,怕是没这么容易!”

“那你们预备如何?”允禵反问道。

“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与其让他故意找茬,寻晦气,天天如履薄冰,不如豁出去,和他拼到底!”允禟阴下脸来,“隆科多口口声声说皇阿玛的旨意,可皇阿玛临终前明明召见了她,他刻意瞒了下来,这里一定有隐情,说不定就是个机会!是个证据!”

“那又如何?”允禵摇首,淡笑了笑,脸上风霜似更重,“都不过是一面之词!没有证据!现实的皇位就是证据。他有皇位,就有证据。我允禵没有皇位,就没有证据。你逼靖晖说了又如何,她是我的人,谁会信?”

我怔望向他。他不甘,一夜间他失去父亲,失去所有的梦。他大闹梓宫,我原以为他不甘,他依然刚烈桀骜,可我却没看到他早已历练的城府,事实面前他已然看得真真切切!所有的举动,不过是仅仅因那难以下咽的傲气。

允禟亦楞了楞,冷笑了下,“若是别人的话,当然不可信,可是她伊尔根觉罗·靖晖和……”

“住口!”允禵眼眸蓦地瞪圆,面上凝起层厚厚寒霜,缓缓道:“九哥,我的话,只说一遍,今后别把她牵涉进来!”

“你……”允禟的身子颤了颤,看了看我,又望向允禵,却噎不出话。

允禵淡淡望向我,只道了声,“九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先行一步。”说完,便一把拽牢了我的手腕,不言片语,只是紧紧拉住我,离开……

我在宫内住了一个月零四天,随着允禵回了府。

清溪书屋、紫禁城内点滴,允禵只字不问。他称病在家,不上朝不见客。终日只是躲在书斋,鲜能见上一面。

如此边过了除夕,到了雍正元年。

寒意退去,我却不知春天何时会来临?

正月的时候,胤禛便以大将军允禵到京,西宁不可无人驻扎之由,命允禟前往西宁军前。允禟恼火至极,怠慢不肯启程,屡次推逶,耽延时日,却最终抵不过抗旨不遵,只得出发。随后是遣皇十子允誐护送已故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龛座回喀尔喀蒙古。

胤禛开始下手,步步为营,我不得不佩服他的高明之处。派允禟到西线军前,派胤誐护龛,一来轻易彻底拆散允禩集团的核心,削弱其势力;而他任用自己的几位兄弟,正可以显示新皇帝的宽仁之心;更主要的是打击过去的八爷党如今以维护允禵为舞的众人日显嚣张的气焰。

而允禵,饶是一副风淡云清,不理时世的模样。但他如此这般,竟仿佛成了一面旗帜,一块招牌,一个中心。朝野上下民间乡坊,对新帝即位始末的谣言、诬蔑如洪水来袭,亦不能挡。

人心有如地狱,在地狱面前,一切犹豫、怯懦都无济于事。所以胤禛不愧是胤禛,他一直都知道应该怎么做。

雍正元年三月二十七日,胤禛亲率王公大臣送康熙灵柩至遵化景陵安葬。允禵当然亦在此列,无论过去的朝会他如何借故推脱,此行必去不可。

临别时,我去送他。他不过淡淡一笑,附在我耳边轻道了一句:“大可宽心,撑死便是幽禁流放,我暂且性命无忧。有人想以此显其赢得光明磊落、心中不存芥蒂,对我这般之人仍宽宏大量,我命又何尝会轻易取去?“

我只能噎语,怔怔原地。

果不然,四月二日行礼,随即命皇十四弟贝子允禵留遵化守陵。

同一日,我请旨愿同去汤山为先帝守灵。暮时,他便已朱批谕准,我星夜便启程。

景陵附近的汤山,四合院落,没有京城里王府的高墙院落,幽静宜人。名为守陵,实为监禁,马兰峪总兵范时绎监视着允禵的一举一动。圈禁允禵不多久,胤禛便借故将允禵昔日下属雅图,侍卫孙泰、苏伯、常明等人送交刑部永远枷示。

而,允禵,他的生活与京城府里无异,简单规律。只是待我,恭谨客气,亦连说话都不再亲昵近前。

我有很多话,噎在喉间,想一吐而快。只是我每次寻去时,他总一身常服,在书房临帖,见我便是谈笑风声。我每每想开口,皆被他搪塞了过去,只与我随性探讨书法辞赋。

我知道他有意在躲,躲我这个人,躲我的话。

夜不能寐时,我常常见到西苑的月色下,同样一个无法安睡的孤单的身影悄然伫立。那个爱得痴狂,活得猛烈的男子,在这刻,竟然冷清得仿佛被世遗忘。

他目光空洞地遥望前方,如此站上一夜。

那个方向,正遥对着紫禁城。

私下里,我差人送信回京。信全然都是给太后的,手足倾轧最过痛心的便是母亲。不管她曾有的私心和后来对我的恶言相斥,我对这个曾视如母亲的女人没有半分的恨意。我只想把她最疼爱的儿子的点滴告知于她,尤其在她生命的最后日子里,因为我知道她的日子或许所剩无几了。

五月天气,大雾阴霾,阴雨连绵。山雨欲来风满楼,我的心日日收紧,不祥之兆史无前例地让我觉得恐惧。

踌躇了再三,我瞒着允禵,请旨入宫探望太后。

去信无音。

又是数日,天空竟难得放晴。掌灯时,允禵推门而入,手上竟是一坛陈年佳酿。

他静静看我,只道了句:“靖晖,愿陪我一醉方休么?”

我心底是凄凉,面上莞尔,取来酒盅。我们便如此第一次,只有二人的对席而饮。

一世的纠葛,一场夫妻,若真是能一醉永不醒来,倒也了然。

然而,酒,只有穿肠的苦痛。

梗在喉间千言万语,原来对面了竟便无言,只是一杯杯饮。

风簌簌,扑拍窗棂。

“靖晖,我比他幸福是不是?”忽地,他低低呓语道。我心头遽然一紧缩,刺痛难当。他缓缓抬起头来,正对上我的眼神,惨然一笑,举坛自饮起来。我想起身,一倾身,直觉欲裂的头痛……

“靖晖,你会再忆起我么?”

我双目紧阖,只是绝望地颌首。夜已深,酒却暖不了身,我只觉得冷,不禁抱紧双臂。前方隐隐约约似有光亮,眯细了眼瞧,像是青铜烛台上燃着的烛火,晃得人炫目。

突地一阵狂风袭来,风沙蒙灰了我的眼,我胡乱地抹袖遮挡,前方好像是人影,像是允禵,又像是胤禛,光影愈来愈远,我唤不出声,想加快步子追赶上去,心一急,一脚踏出,脚底突然陷落……

伸手乱抓之下,霍然醒来,我竟合衣躺在自己的睡坑上。

那么允禵呢?心莫名咯噔了一下,我猛掀被褥,起身下地。小福子亦在这刻跌跌撞撞推门而入,哀哭起来。待他三言两语地说了清楚。

我一下瘫坐在坑上,仍他如何唤叫都浑然不觉,脑中只有轰鸣一句:太后崩了!

小福子抑制不住悲怯,失声啼哭下才断续地将事情的始末说了大概。山崩地裂前,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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