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尘吟作者:肉书屋
清尘吟第16部分阅读
纹路条条清晰并不杂乱。过去听闻,人的掌纹会随岁月流逝,时时变化,同示命运多变。手相卜命,五行学说,我向来不信,只是如今这些亲历的奇异遭遇,渐渐改了心境。而这老僧更是诡异不凡,说话时虚时真,匪夷所思。
偏头考虑了小刻,我将手掌缓缓伸向他……
枯槁的手接过我的手掌,老僧细量半刻,神色顿然一沉,全无适才的雅然之风,一脸震惊得睨向我,嘴中嘀咕道:“不可能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啦?”我被他如此的神情骇住,急声问道,“大师,究竟如何?”
他陡然松了手,后退一步,摇首喃语道:“菩提涅槃,凤入九天,你是凤凰命格,他日必得帝王之心,凤仪天下,凤仪天下,……”
“空介……”
“姐姐,”胤衸扑向僵楞在原地的我,我回过原神,顺着他战栗的目光缓缓回首,不远之处,站立之人分明就是胤禛,他的身旁是另一位身裹袈裟的老迈僧人,法相庄严,看来应是那远空禅师不假。
胤禛脸色冰寒,冷然道:“远空大师,原来这寺中竟隐有如此可测占命理的高人。”
远空惶然,神情中带着不合佛门的深沉,却是声音沉稳地答道:“四阿哥,此乃贫僧的师弟空戒,多年前早疯癫成性,终日里只在此清扫落叶,不想去惊扰了女施主。”
老僧听完远空的话,目光倏地直直地望向胤禛,又回望向我,突然转身,跌跌撞撞地向内殿跑去,口中发出狂笑之声。直到跑出了很久,那癫狂的笑声仍是不断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断断续续,时高时低,肆虐地我心阵阵慌乱。
胤禛脸色沉郁,远空禅师神色复杂,胤衸畏怕胤禛缩躲在我的身后。一时间亦连空气都沉闷诡异。
“呵呵!”胤禛轻笑几声,破了冷凝的气氛,转了脸色,仿若无事,戏谑着道:“既然禅师说不过是一介疯僧,疯言疯语,不足已为信,对么?”语态轻松,却透着层层的迫意。远空镇定下来淡然笑了笑,对我和蔼地道:“既然如此,今日的事请施主不必介怀。贫僧代我那疯癫的师弟赔罪了,今日之事就请列位就此忘却。”
我诚心地点了下头,释然笑了笑。尘,无须刻意拨之,心若随尘自能在染不染。
胤衸看来的确是很惧胤禛,丝毫不敢亲近他,一味地躲闪在我身后。好在嬷嬷适时寻来,他仿若拾得了救命稻草一般,不再缠腻着我,着急地拉着嬷嬷离去。
而远空禅师施一佛礼后也转身告辞。那翩然身姿,落入眼中,却似实为沉重。
空落的禅院,我与胤禛相视而立,彼此明知对方此刻心中所思,却是万籁皆寂,惟闻钟磬声声。眸光交会静默无言的瞬间,我起唇轻笑,近了一步,淡淡地问道:“四爷,是否要去前殿向密嫔娘娘请安?”后宫的规矩,妃嫔和成年的皇子理当回避,只是如今身在宫外,既已被胤衸瞧见,若是刻意避之,于礼数上又到底是不妥的。
他闻言颌首。
我脚步轻移,行在其前。他隔着一人身的距离,尾随其后。寂静回廊,忽尔间,只听他缓缓开口问道:“小十八,好象很腻你,很听你的话,是么?”
我滞了脚步,蓦然转首,蹙眉问道:“那又如何?他不过还是个孩子,刚才的话未必听到,即便听到也未必能懂?”
“你可知道方才的话若是让别有心意之人知道,后果会如何?”他身影未动,风拂起长袍衣角,仿佛扬起那身上隐透着的三分寒意。
我一怔,冷寒之意泛上心,仍是偏首浅笑,反问道:“那么请问四爷,您相信刚才那远介和尚的话么?”
暗眸一深,他笑意暗蕴,盯视了我片刻,沉缓道:“虚即实,实即虚,亦虚亦实,即虚即实。”
我无意在此于其绕口令,可是他的话外之音,我清晰了悟。而他不急不缓,偏身侧对向我,眼光遥望远处高耸的钟楼,微眯双眼,眸色迷离悠淡。我陪站一旁,更是心中所思甚重。
“若是呢?”他突然转头,对上我的眼睛,“若是真的,你可担忧过,若是那被疯和尚言中,那么你所嫁之人必是当朝太子?”
本就被他猛一回头小惊一下,见其一副略带戏谑却又正经沉重的表情,我颇为不悦,不加思量地撇嘴冷笑而答:“谁能料定这天下必属于当朝太子,乾坤挪移,一切不过是未知定数。”
话音甫落,不及防范,却已被他一把攥住了手腕,他微一上扯,迫力之下,我不由地屈身迎向前,看似暧昧的间距,仰头抬眸所对,全然没有半点温存之意。那冷瞳迸着令人几乎窒息的凛冽完全凝结脉动中鲜红的血液,叫人由心骇到周身毛细孔。
“这样的话,今后半个字都不许再提及,”他掀起薄唇,一字一顿,“否则,莫要说是你性命不保,亦是会连累你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胤祥在内……”
胤祥?!!我楞在当场,他从未如此甚怒,我知他所言的轻重,那时一种警告,绝非儿戏的警告,宫闱之中,他比我更知道那些话意味着什么。由此,我倒吸了一口凉气,若不为自己所想,也当为身边的人考虑。这一世上,暂且不信那些未卜先知的高人,恐怕只有我能洞悉将来。而眼前人更是不知,未来的帝王宝座将归其囊中。他虽不知,可是,我知道,他有这个野心。
“菩提涅槃,凤入九天,你是凤凰命格,他日必得帝王之心,凤仪天下,……”
那么他……颤栗掠过,我愕然地抬头,迎对上他紧睇着我的双眸,只是轻轻一挣,腕从起掌间滑落。
“四爷,我从不信佛,”唇边漾起浅笑连连,渐渐朗朗,意志决绝,“掌纹之说不过无稽之谈。我的命不会在这掌纹之上,我命由我不由天。”
他忍不住讶然,冷眸暗敛,微微颌首,却是重重答道:“那……自然最好……
密嫔虽是未能如愿见到远空禅师,可是好似求得了一支上上之签,回行馆的路上,心情极佳,说笑言辞间亦是不见了几日之前的沉郁。我小心地探查,终是放下心来。看来,后院之事胤衸该是只字未曾向她提及。瞧见那孩子在车厢内不安分地左蹦右跳,仿佛早将此事忘却的一干二净。我不禁苦笑自己庸人自扰,那样无拘无束的孩子对于这些生涩难懂的话恐怕早就过耳即忘,哪里会放在心上。
至于,远空和尚和那远介和尚,刚才的那番话若是走漏了丁点风声,累及的不仅仅是其身更是会殃及整个寺院,所以他们都必定三缄其口,更何况恐怕我心中清楚,大概,自然有人会帮我做好那善后之事……
一路试图使得自己心淡定下来,但却仍如飘零孤舟急于靠驻港湾一般,在这个时候我渴望着,能在第一时间见到胤祥,只盼那一个沐人的笑容驱走心里暗隐得所有忐忑和恐惧,尽管当时在某人的面前我是那般言辞凿凿。
可是,我失望而归,人没寻着,遇上刚好来请安的秦顺儿,亦连他也道不出胤祥去了何处。约摸算起来,到了苏州却有好些日子未曾于其独处了,心情更是说不出的空落。我怏怏地路过南边的院子,回身朝府院深处看了一眼,不经意间,瞥见一修长的侧影偏身出了拱门,只是见其身后淡青色衣襟儿一闪,待我定眼瞧去却早已没了踪影。
这院子与我住的院子本也是相通的,我干脆转了方向,进了院子,倒是想起,如此一般可以顺道去探望一下悦蘅了。
我的不预而至,似有几分惊了悦蘅。她顺手搁下了手中的药瓶,忙不迭地请安招呼。我淡瞥了眼那药瓶,极为熟悉,似乎是宫中的御药房调制的“白花玉露霜”。前几年,密嫔的柔荑不小心被烫着了个小伤疤,亏了这“白花玉露霜”才淡了痕迹。当时我还笑谈,这好东西可以拿来美容,必定肤如凝脂。可后来却得知配制的材料极为罕见,固珍贵异常。后宫里并非人人能得起。我还未即详问,见其欲沏茶招呼我,忙拦下了她。
臂腕上的伤已开始愈合。庆幸,那日刀势落偏了方向,只是伤到了臂腕,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尽管如此,只怕是凝雪的皓腕上定是留下了一条狰狞的长疤。这个不比烫伤,怕是十瓶“白花玉露霜”也只淡了痕迹却回天无力。
女子爱美,人人皆然。虽是衣袖遮掩下并不显露,可在那光洁的身子上徒留下如此一道丑陋的疤痕,仍每个爱美之心都会蹙眉不展。
“疼么?”我轻轻抚摩着那渐愈的伤口,问道。
悦蘅摇头,却是浅笑如兰,依旧淡雅如她,从容间似无一点点介怀。我叹笑,世上女子千万,芙蓉涉水而来,风姿清扬,原来,这般真情真性之人并不独尔。
“悦蘅,上次听你说要临拓《嘉泰吴兴志》?如今伤了右手,怕暂时是写不了字了,不如由我帮你代劳,可好?”
悦蘅笑了笑,轻声道:“多谢格格,奴婢知道格格的字写得极好,只是……十三爷已将《嘉泰吴兴志》赠于奴婢了。”
我微微一震,他向来爱书如命,如此珍爱之本更是不会轻易赠人。玲珑的悦蘅岂会觉察不到不自然的神情,见我沉默不语,轻唤我一声,说得坦然:“十三爷说前些日子机缘巧合又得了一本,因此才馈赠了我这本。”
“哦,那自然更好,省下了好些临拓的工夫了。”轻吟一笑,我接口道,于心中却暗暗骂自己何时变得如此针眼狭隘。且不论他们都好子野的诗作,加上悦蘅毕竟是为救胤祥所伤,不过是本书,我倒陌名地吃味起来,未免真是小家子气了。
小坐了片刻,于悦蘅说说笑笑,倒是心中畅快了几分。只是我也不便扰了其养伤休息,和她告了别,便回了自己那儿。直到傍晚时分,在德妃那里晚膳,终是见到了一身淡青色长袍,俊朗如故的胤祥……
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栏意。廊亭的尽头,看一点寒星划过,消逝于无穷的天际。
“在想什么呢?”暗夜里,那熟悉的低沉嗓音如醇酒酝散着醺意。没有一丝惊讶,我侧身望去,胤祥一袭淡清色的长袍,如水月色衬得其修长的身姿越发的俊逸。突兀地,我脑海中竟是下午院落里拱门处一闪而过的身影,不由地仲怔原地……
“我的小傻瓜,怎么还在如此走神呢?”他轻轻地揽我入怀,我抬眸,望见那淡含笑意,眸中浮动的是一抹浓浓的柔。
心上一舒,莞尔地伸手,环住了他,“没……只是想你了……”
感受着胸膛的微颤,他但笑不语,温润的舌尖轻巧绵密,细细吻着我的眉心。他的下巴抵在我的脸颊上,冒出的胡茬蹭得我有些痒。我仰抬头,刚欲开口轻斥,却是刹然间,蓦地一楞,原来自己真是太过粗心,相识至今,俊朗的神采如故,只是不觉中,三年岁月的磨练,亦不仅仅是三年前沧州集市上的拓骜不逊,他的清辉顾盼间多了沉稳,更隐透着一丝内敛的壮志。
大概是注意到我的不适,他捧起我的脸,笑着扬眉问道,“疙着你了么?”
我不说话,伸出手,指尖上扬,微触那轻冒的胡须茬儿,碎吟于口:“琼楼玉宇,高不胜寒。”他却是疑惑,轻笑问道,“怎么突发此感?”
我迟疑了一下,轻声开口道:“胤祥,那个……太高太冷了,你有想过么?”
“你……”他蘧然而惊,蓦地松了抱住我的臂膀,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望向我,半响,压低了声线,颤声吼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那褪去温暖的眸子掠过一抹凛色,我心中一寒。是的,我料得没错,或者我早该想得到的。太子的昏庸人人可见,九子夺嫡,原以为他只是暗中依附协助尊若嫡亲兄长的胤禛。
可是,“精于骑射,诗文翰墨亦佳”,出色于他,圣眷甚笃。红尘俗世,权欲,天性使然。当权舆遥不可及倒也作罢。只是若只有一步之遥,金鸾殿上那最高的权力,诱惑之大,又有谁人能抵?那些被权欲迷住了双眼的人们拼命追逐着虚幻的皇位,却有多少人是在看到微薄的胜利曙光的时候就下了黄泉。鲜血在皇族内流淌,亲情显得尤其滑稽可笑
四阿哥在暗筹,八阿哥在觊觎,十四阿哥在等待,原来,他亦是如此……
我刹然了悟,那些我想避之的漩涡,原来一开始便是逃无可逃的。月光清冷,我的身子亦如冰僵冷,依稀记得史上对其圈禁一说,时间不详,原因不祥,仿若石沉大海之迷,为后世之人留下种种揣测之论。面对如神祗般立于身前的他,我勉强挤出一线黯淡的笑容,低低颤颤地笑出声来。
他骇然,上前一步,猛地一把紧紧地将颤抖的我搂住,微颤的低沉之音在耳边呢语:“晖,我的身上流淌着爱新觉罗家的血液,……你明白么?……所以我不会坐视不理,但绝不会j佞熏心……”
我微抬首,入眼处线条柔和的下颌,再往上,月色暗影遮蔽了他眸中的神色,我沉吟不语。
他眼睑低垂,双唇蠕动,轻声问道:“你可愿信我?”
信和不信又有何妨?历史洪潮里,我渺小如芥。那些早先哽在喉口的话轻吐回肚,我轻叹着,说道:“好久,未曾听你的笛声了……”
夜色沉沉,,暗香浮动,一轮圆月高挂在空中,零星着点缀着些许浮云,仿佛躲避着那皎洁的月光,又似乎是远远的守候……
清幽之声流泻而出,笛音贪月绕檐飞,仿佛与那朗朗月光浑然融合。刹那间,心神迷醉,物我两忘,所有的烦忧似乎随笛音在花香与月光糅合的溪流里沉浮跌宕。
人常言笛音洁净人心者,只是能净余心么?我偎在胤祥的衣襟前,他紧紧地拥着我,那一夜,在他的怀中那般沉沉睡去。
奈何影坠
我推开窗户,沐浴着晨起的第一抹阳光,任晨旭静静流泻在肌肤上,轻盈蕴涵的韵致自然流淌在心际,仿佛霎然间驱走了心底所有的阴霾。南巡回宫已有些时间时日,禁宫之内表面波澜不惊。可上至皇帝下至百官,皆因苏州行刺事件背后的隐因哽咽在喉,以至后面的行程也不过是匆匆过场。
而这些于我毫无干系,因为,我的沉郁并非因此而起……
身后,轻盈的脚步缓缓。“格格,落琳姑娘求见!”
伊尔根觉罗·落琳!
我微微诧异之际,雨苓已将丽人引至身前。一身素净打扮的落琳娉婷袅袅地福了一福。我浅笑着伸手虚扶,她直身抬首,蛾眉轻锁,潭水明眸盼,晶莹泫然,楚楚欲滴。
愁黛楚楚惹人怜,满腹委苦无从述。
我心一明,果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落琳,你找我何事?”拐弯抹角,不如单刀直入。
她轻轻瞥向一侧的雨苓,轻咬红唇,神情迟疑。
我会意地一颌首,道:“雨苓是自己人,你旦说无妨!”
她突地重重跪了下来,凄声泣道:“格格,无论如何要救救奴婢啊!”
我和雨苓皆因她此举一震,齐步上前将她扶起。我用绢帕拭去她眼角的泪珠,宽慰道,“有话你且站起来慢慢说!”
“格格,”她泪水盈湿,故作坚强的不让他们流下来,婉声徐述
……
她一言道尽,终已是梨花带雨。见其我见犹怜的那般楚楚可人,我轻叹一声,“落琳,你可知道我向来与八福晋不和,此事又能如何帮上你?”
“格格,您一定要帮我,”她凄声切切,“八福晋给奴婢安上‘勾引八阿哥’的莫须有之罪,若非良妃为奴婢作主。恐怕奴婢今日就再也见不到格格了。可是格格您也是知道八福晋是睚眦必报之人,只怕是奴婢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
我摇了摇头,苦涩一笑,“睚眦必报!若真是如此,倒也是我首当其冲。说是要撵你出宫毕竟只是传言,我不能仅凭此去娘娘那里说什么?”
落琳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道,“奴婢不求别的,只求只求……”
见她言至此,低垂眼眸,玉颊瑰莹带娇,我疑惑问道:“莫非你真是喜欢上八阿哥了?”
“不是八阿哥,是……”落琳急忙否决,却自察失言,嘎然而止。
“是谁?”我疑问更重。
“是……是十四爷。”
胤祯~!我于心里暗暗叹笑,你不曾在乎的,未必别人不在意。他是天皇贵胄,生得玉树临风,风神俊朗,只怕是早就俘获着不知多少青矜芳心。
望着眼前似弱不禁风的娇俏丽人,秋水汪汪,,顾盼间满是期盼,我顿时明了她今日的真正目的,淡淡一笑,道:“落琳,你的心思我明白了,可是这事不该来找我,我恐怕仍是帮不上忙的。”
她甚是一怔,望向我时已是潸然,泪珠儿如断线珍珠一颗颗滑落玉颊,强忍著委屈诉道:“格格,您误会了。奴婢不图荣华富贵,哪怕是为奴为婢,只求在十四爷身边伺候着,为其红袖添香。可是……这话奴婢自己如何去说得,怕只怕十四爷眼里根本没有奴婢。十四爷和格格的感情向来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