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五进的大院子,两边又连着跨院套院,颇为宽敞,几代帝王都有加恩,看上去富丽堂皇,不比国公府差多少。
只是园中种植的花草,就次了些。
纯歌被媳妇子领着,一路顺遂的到了陈纯贞住的西院。
一进去正房,纯歌看着躺在黄花梨镂刻鱼童子拔步床上病容枯萎,眼眶深陷的陈纯贞,一下子就掉了泪。
这才多久的时候……
以前在家里还浑身洋溢着欢快气息,笑起来明媚如同春光一样的小姑娘,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还怀着身子,白色绸衣穿在身上都显得空荡荡的,瘦成这样……
正和连大奶奶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的陈纯贞,看见纯歌进来,就勉强抬着头,挤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唤道:“十三妹妹,你来了。”
还叫嬷嬷丫鬟赶紧端了黄花梨大靠背椅于过来。
看着陈纯贞这样,笑起来就好像是老妪一般,浑身的精气神都没有。纯歌哪还有心情坐,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陈纯贞面前,怒道:“你都这样了,还在我面前装什么样子。早前母亲说的,要你有事尽管来找我,你只当是白嘱咐的,我说你要多来找我串门子,也当是空话是不是!”
纯歌从没这样生气过。
只是早年在绥南每次三太太有心刁难,几乎都是陈纯贞出来帮忙,纯歌一直存着感触,加上怒其不争,说话自然有几分严厉。
陈纯贞先是被吓住了,后面就觉得死去的心都暖了过来,纯歌越是骂的厉害,她越是觉得心里有了几分活气,不像连大奶奶先前过来时候说的那些安慰话,半点用也没有,只是让人心里更凉罢了。
陈纯贞就望着纯歌,望着望着,顾不得有身子,就扑着过去抱住了纯歌,放声大哭起来。
屋子里的丫鬟婆子,都是陈纯贞的陪嫁。
见陈纯贞忍了这么多天,终于痛痛快快的哭了出来,都忍不住跟着泣不成声。
一时间,屋子里满是哭声,就连连大奶奶,见到这幅场景,也跟着红了眼眶。说不到一块儿去,只能陪着感慨了两声。
第十六章来由(上)
看见陈纯贞这样哭出来了,纯歌心里反而放心了许多。
什么事情,就怕憋在心里头,本是小事,只怕也成了大事。
顾忌着陈纯贞还有身子,纯歌也不敢让她哭的太久,等声音越来越小的时候,就叫了人捧帕子上来给陈纯贞擦脸擦泪。
等都安静下来,纯歌才细细的问起了来龙去脉。
一听到纯歌问十姐夫,陈纯贞眼眶中又堆积了一汪清泉。
纯歌就道:“可别哭了,说说正经事,咱们也好给你想想法子。”
陈纯贞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如今还有什么法子,不过就是等人被抬进来罢了。”脸上满是郁郁寡欢的哀戚。
这是什么话!
看着陈纯贞这幅丧气样子,纯歌就想起了在绥南的时候,陈纯贞在陈纯瑶面前的厉害。
脾气温婉,却也是能说会道。
看样子是被伤透了心,纯歌就拍着陈纯贞的手,正色道:“十姐姐,这件事情,你心里也要有个主意。我和大嫂都在这里,你告诉我们一句实话,可是真想要十姐夫把人接回家来。只要你说一声,大嫂立时就能去前头告诉大哥,我也叫了国公爷马上回家去。”
连大奶奶听见纯歌这样说,又看到陈纯贞脸上显出了犹豫的神色,就猜到了纯歌的意思,跟在后头附和道:“是啊,十姑奶奶,您是真心想要把人接回来,从此跟她做对好姐妹!”
说着就叹气道:“我听说三婶为了挑这门婚事,费劲了心思。你有身子,咱们本是不该拦着十姑爷纳妾的。不过当年说婚事的时候,赵家可是答应了咱们,若是有后,就绝不给十姑爷纳妾。何况还有赵家的规矩在上头。便是要收人,也该是您的身边人,哪有随便从外头拉一个回来的道理。”
陈纯贞的脸色,更加复杂莫名。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泪又扑簌扑簌掉下来了。
连大奶奶还不肯罢休,继续道:“外头找回来的人,本就不简单,又不是知根知底的。无媒苟合,说句难听的,真进了门,十姑奶奶,您这好性子,真让人不担心你的身子都不容易。”
陈纯贞听完话,下意识就摸住了自己的肚子,脸色发白,还捏紧了纯歌的手,目光盈动,哀哀的喊了一声十三妹妹。
纯歌没有做声,只是定定的望着她。
陈纯贞终于忍不住,哭道:“十三妹妹,大嫂,你们一定要帮帮我,我不想让相公把人带回家来。相公现在就偏着她,往后我的孩子,这让她回来做了侧室,我的孩子怎么办。”
见到陈纯贞终于松口想明白了,连大奶奶和纯歌都不由觉得欣慰。
这件事情,一定要陈纯贞自己想明白。否则,她们做的再多,也不过是插手别人夫妻间的事情,吃力不讨好,还让陈纯贞今后在赵家日子更难过。
要是陈纯贞都答应了纳妾,陈家却不让.只怕连赵家的人都要恨上了。
现在陈纯贞不肯,就好办多了。
纯歌就拍了拍陈纯贞的手,柔声道:“你告诉我,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
陈纯贞就把事情都抽抽噎噎的讲了出来。
“本来都是好好的,一直到我这身子诊出了喜脉。相公和我就分房睡。母亲早就吩咐过我,若是我有了身子,也不能让相公难受,就让我把身边的嫣容给了相公做通房丫鬟,等我生了孩子再把嫣容配个小厮,打发到陪嫁庄子上去。谁知道……”
陈纯贞脸上有了几分难堪和犹豫
旁边陪嫁的陈妈妈就面容整肃的站出来道:“十姑奶奶,大奶奶,咱们夫人脸面薄,还是我来告诉你们。”
陈妈妈一直跟在陈纯贞身边照顾,看着她长大,忠心耿耿,是三太太从陈纯贞一生下来开始就精心栽培的心腹!
为人还精明能干……
纯歌就点了点头。
陈妈妈接过话头,把事情一口气说了个清楚。
“十姑奶奶,大奶奶,咱们夫人都跟三少爷说了要进嫣容过去伺候一段时日的事情,三少爷起初还欢喜的很,夸咱们夫人大度晓得事情。结果到了要送人过去的晚上,嫣容却哭着跑过来,说她早就不是处子之身了,虽说是通房丫鬟,但也万没有挑个破了身子的人过去伺候三少爷的道理。夫人又气又急,不知道该怎么办,还是我说直接告诉三少爷,再重新挑个丫鬟过去。结果三少爷那晚听了这番话,就说夫人是瞧不起他,故意戏弄于他。本是妒妇,就不要装出大度人的面孔来。摔门走了,就再也没进过夫人的门槛。后来再回来的时候,就说是要把邹家那女人接回家来,让咱们夫人自己去跟老爷太太还有老太太商量,还说要给个侧室的名分,不能亏待邹家出来的姑娘。”
居然中间还有这么一件事?
嫣容这样的丫鬟,必然是三太太精心挑选出来的陪嫁丫鬟。
怎么可能被人破了身子
纯歌看着陈纯贞和陈妈妈都是一副回避的神色,就没有多问。
连大奶奶却脱口而出道:“嫣容是被人破了身子。”
陈妈妈就瞥了一眼陈纯贞,纯歌眼角余光却看到陈纯贞冲着陈妈妈摇了摇头。
陈纯贞已经抹泪低头道:“大嫂,嫣容死活不肯说,她跟着我多年,我也下不了狠心逼她。”
“可这……”
连大奶奶话还没说完,纯歌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陈妈妈,邹家那女子,你知道多少。”说话的时候,就状似不经意的看了一眼连大奶奶。
锋利又漠然的眼神。
连大奶奶讷讷闭了嘴,没有再追问下去。
看到纯歌转了话,陈妈妈心里也松了一口气。
有些事,还真是不能说的,否则牵扯就大了。
第十七章来由(中)
“三少爷回来的时候,只说是邹家旁支嫡出的姑娘。但老奴打听过,那女的,早已经出了五服不说,身上还没有邹家的血,是收养的义女,没上族谱,也算不得正经的邹家人。所以她在外头另外置备屋子,跟了三少爷,邹家族人也不好多说什么。”
不好多说什么?
怕是另有打算才对。想的真是好,义女,出了五服,又是没有上族谱。真要是闹出不好的事情,只要在外边把这些关系摆出来,旁人就不会再扯到邹家身上。若这件事顺顺当当,这位义女真的嫁到了赵家。邹家今后也可以常常来往。
这个女人,不是说无依无靠了,邹家愿意自己贴上来,无论如何也不会拒绝。
昨晚想了一夜,对邹家这样处心积虑要和赵家扯上关系,纯歌也有几分明了,听到这样疏远的关系,也不以为意。
反而是连大奶奶满腔都是不敢置信,失声道:“居然是认的义女,族谱都没上的,那凭什么说是邹家的女儿。又不是邹夫人收的女儿,出了五服的亲戚收的义女,还好意思在外面胡乱招摇。”
陈妈妈立时就接话道:“大奶奶说的是,那女子的义父义母,本就是做买卖的,也不是什么高贵出身,便是给咱们三少爷做妾都不够身份,怎能做侧室。”
“不管是什么出身,既然十姐姐有了身子,赵家就该遵循着当初和毋亲商量好的,不给纳妾。十姐姐要准备通房,是十姐姐的体贴。即便是最后没成,谁又能拿着这个逼十姐姐答应多个妹妹”纯歌面容冷漠,语调中隐然藏着一丝冰寒。
陈纯贞还从未见过温婉柔弱的纯歌露出这副样子,不由得怔了怔。
连大奶奶却是一点也不意外,在旁边捂着帕子笑了笑。
早就领教过了的,如今倒是习惯了。
这位十三姑奶奶,真要想做些什么,还就是……
陈妈妈先是一愕,看着纯歌说话后就低头端了粉彩描金的并蒂莲花茶盅啜了口茶,姿态悠然,面容一派闲适,唇角就翘了起来。
难怪太太回绥南前,一再嘱咐自己,夫人要是出了事,头一个就要先去找这位十三姑奶奶。
想着就又在心里叹息了一声,要不是夫人拦着,觉得给谁说都是丢脸,只想着忍气吞声。后面磨不过自己才答应了往长房进消息。只怕早都请动了这位十三姑奶奶。
就算是这位姑奶奶不管用,好歹后面还有国公府呢。
夫人还是软了些啊……
幸好当初太太没想着挑户高门,否则事情更是难办了。
陈妈妈五味杂陈,就立在旁边没有说话。
纯歌看着陈纯贞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安慰她道:“十姐姐也别担心,既然你说了不愿的意思,怎么着,咱们也要给你办好这件事。”
连大奶奶也在旁边附和。
陈纯贞就满是期待的看着纯歌和连大奶奶。
外头有丫鬟进来,说是老太太请国公夫人和连大奶奶过去说话。
又有跟过来的琥珀从前面打探消息回来给纯歌报信。
“夫人,国公爷身边的水全过来说,十姑爷正跪在外头厅堂上,赵老太爷要叫人请家法。”
这位三少爷,可真是痴情种子,可惜只对外头的新人痴情,对自己还怀孕的妻子,就半点也不顾情面了。
纯歌听这话,脸上满是冷笑。
连大奶奶也觉得不知道该怎么说话,望了一眼目露哀色的陈纯贞,勉强扯出个笑道:“十姑爷也真是,今日这种局面,他怎能……”后面就再也说不出来了。
陈纯贞已经捂着脸,泣不成声。
娘家哥哥嫂嫂来了,嫁出门的妹妹也来了。
前院那头还有赵家族中的宗亲族老。
在满屋子姻亲族人面前,自己的丈夫,为了把另外一个女人接回来,不顾颜面跪了下去。
陈纯贞只觉得心灰意冷,却更激起了心中那股倔强的脾气,用帕子擦了脸,咬牙道:“十三妹妹,大嫂,我如今身子不方便,你们过去见了老太太,就代我告诉她句话,若是赵熵敢把那女人接回来,我也顾不得肚子里的孩子了,索性一根绳子吊死了事,看不见,也省的这么难受!”
看着陈纯贞脸色紧绷,牙关紧咬。大伙都知道这不是什么虚言。
陈妈妈已经吓得扑过来,哭道:“夫人,您这是做什么,还有大爷大奶奶姑奶奶他们在呢,会为您做主的。再不行,还有老爷太太,您好好的,想这些做什么。”
陈纯贞只是落泪不止,“陈妈妈,母亲为了我费尽心思,我却落得这样局面,还有什么脸面让她接着为我操心。”
连大奶奶生怕陈纯贞真的有个什么,也急忙在一边劝,“十姑奶奶,您可千万别这么想,赶紧收了心思,无论如何咱们总让您顺心顺意就是了,好好养着身子要紧。”
纯歌却霍的站了起来,沉着脸道:“我方才说的话,十姐姐是半点也没放在心上是不是,都说了,你身后不是没人的,陈家也不是什么小门小户人家,断没有让人这样欺负上门的道理,就算是要上吊,也不该是你!”说话的时候,纯歌眼角余光就看着那个赵家老太太派过来请人的丫鬟,见她脸色苍白,还冲着外头摆了摆手,就有一个身影匆匆消失,脸上不由牵出了几分笑意。
既然李建安告诉自己不必顾忌,自己可真的就要放肆一回了。
陈纯贞被纯歌一番话骂的停了哭,怯怯的也不肯抬头。
陈妈妈唯恐陈纯贞还要想左,一叠声道:“十三姑奶奶都这样说了,您可要安心才是。”
陈纯贞就几不可见的轻轻点了头。
纯歌在旁边看着,哭笑不得。
第十八章来由(下)
先前是怕她憋在心里,这会儿哭起来却又没完了。
这副样子,就算是这次帮她把事情解决了,只怕今后相似的事情也是层出不穷。
看样子,得想个法子,一定要让陈纯贞真正的厉害起来,而不是总想着急己退让甚至钻牛角尖了事。
只是现在还没空!
纯歌就又和连大奶奶劝了几句,跟着那丫鬟去见了赵家那位老太太。
赵家家大业大,几房人住在一起。虽说早已经是赵家大太太管家,依旧是老太爷和老太太住着东边的正院。
纯歌一路走来,看着正院花团锦簇,名花异草比着先前多了许多,还有那垂花门上精细的雕工,缠桂花骨朵都栩栩如生的分明,心里对赵家的状况,已经是窥见了一角。
看样子,能做主的,还是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个。
赵家老太太屋子里的陈设很不起眼。
大炕上铺着半旧的大红团纹洒金褥子,漆色黯淡的圆角酸枝木长寿龟图案几。一排酸枝木四角靠背椅上嵌着的理石还有些残缺,铺的垫子,一看绣工也不算上乘。
看起来,这间上房,还比不上陈纯贞住的屋子。
不过纯歌一路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了两盆名品紫蝶兰花摆在外头。
这种兰花,一盆就要价值千金。
要养活,不仅需要专人精心照顾,还得隔日就要往里面撒露水,才能开的鲜艳。
都说兰花容易养活,这神紫蝶兰却是最娇气的。
能将这么两盆兰花摆在外头,乍一看倒是不起眼,可真推敲起来,就知道赵家的富贵了。
纯歌心里微笑,就看着老太太白色的鬓发上插着的白色翡翠簪子眼神闪烁。
赵老太太见到纯歌,还要叫身边的嬷嬷搀她起来给请安。只说是按照朝廷品级,不可乱了规矩,身子却颤颤巍巍的,许久都没扶着起来。
纯歌等了片刻,在旁边看的够了,就忙笑着过去亲自扶了赵老太太坐回炕上。
“老太太,您是长辈,哪有我受您礼的道理。”
赵老太太就眯着眼,顺势坐下了,还是一脸正色道:“您是国公夫人,怎么受不得。什么事,还能越过礼法规矩去?”
旁边连大奶奶听的脸色微变,又恭敬的给赵老太太请了安,也没等赵老太太说什么,已经看着旁边纯歌的脸色自己站了起来,回身到椅上坐下。
纯歌扶着赵老太太回了炕,就没接话头,自己回到位子上,笑盈盈的望着赵老太太。
赵老太太的心,已经直直往下沉,先前那份轻松早就消失不见了。
先前听着李家过来人,连国公爷都跟着来了,自己也不舒坦。
就算是熵儿那小子这事做得不美,陈家人过来问问也就罢了,李家跟着掺和进来做什么,分明是想用身份压着赵家
赵家虽说不是什么封疆大吏,入阁宰辅。好歹也是几代的清贵门第,容不得别人欺负。
熵儿媳妇还在那边说什么要找绳子上吊
这要是纵容了,今后还得了。嫁进门的孙媳妇,便是身后有多少娘家人撑腰,又有多少陪嫁捏在手心里,都只能是赵家的人,听自己的话!
一定要给些教训!
没想到,自己刚想着用规矩礼法敲打这位国公夫人几句,就被摆了脸色看。
倒真是不好打发!
这位连大奶奶早年也听说过,不是什么善茬。
赵老太太就在心里衡量了一番轻重,换上了一副慈和的神色,先软下口气道:“今日叫国公夫人和连大奶奶过来,我也真真是没脸。”
连大奶奶就笑道:“您这是说的什么话,不过是些小事罢了。”
赵老太太马上换了焦急的神色,“这哪里算得上是小事。”
“不过是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罢了,您老人家还会把这些放在心上?”纯歌就笑盈盈的看着赵老太太,声音甜脆。
见赵老太太惊愕的样子,又扬起笑道:“我知道了,您定然是担忧我们想多了。那您才是多心。”
纯歌立时就回头望着左侧坐着的连大奶奶,“大嫂,您咋个儿来瞧我,不也说大伯父和大哥都以为这是小事情,只是要过来瞧瞧十姐姐,怕她有了身子多想。”
连大奶奶心领神会,马上就接话道:“对对对,这算什么事,这世上,想着要攀富贵的女人多了,满大街都是些不自量力不三不四的,咱们哪需要放在心上。”
见赵老太太还愕神,连大奶奶嘴快的劝道:“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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