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样子,这场变故,没有如同所猜想的那般,将陈纯瑶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反而让陈纯瑶变得内敛阴郁起来,这样的人,才更可怕,都是剧变,纯歌却觉得宁可陈纯瑶变得更加暴戾也不希望她变成这副样子。
现在的陈纯瑶,像是一条呆在阴暗处的毒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窜出来咬你一口。
没有千日防人的道理。
算了,兵来将挡吧。
纯歌翻了个身,望着床边罩子上绣的金边梨花,迷迷糊糊合上了眼。
第二日一早时候,纯歌刚起来,陈纯贞身边的一等丫鬟含笑就过来说十姑娘今日一大早就被三太太拘了在小厨房里练手艺,省得午饭时候赵家姑奶奶过来吃着饭食不合口味,就不能过来找十三姑娘说笑了。还特意送来了三太太叫人新打的一根累丝雀鸟纹金簪。
纯歌听见这番话但笑不语,赵家姑奶奶要来是一回事,可昨日三太太过来时候,还说要自己早些过去给陈纯贞搭把手。现下就……
想必是担心嫡亲女儿过来见到陈纯瑶这个被脏了身子的家族耻辱,受了牵累吧。
不管这消息有没有传到外面,终究陈家上下,已经是将陈纯瑶看做瘟疫了。
就连自己,虽是不以为然,也同样要顾忌到人言可畏四字。
纯歌就满面感激的收了簪子,给了含笑二十文钱,让含笑回去告诉陈纯贞,今日千万不能慌了手脚。
含笑拿了赏,笑着回去了。
纯歌看着含笑出了门口,转身时候,就看见和自己隔着三间屋子的陈纯瑶站在门边,用一种前所未见的冷幽眼神望过来。
纯歌心里,立时咯噔跳了跳,勉强挤出一丝笑意,喊了一声十二姐姐。
陈纯瑶又朝着纯歌看了几眼,却没有接话。苍白的脸上,因为削瘦,带着一种楚楚可怜的气质,眉宇间却藏着一丝魅气。
一身紫色软烟罗鸢尾花绸衣,更将她整个人衬的风姿绰绰。纯歌看着往日还喜欢穿红着绿,洋溢着少女灵动的陈纯瑶陡然间喜好上了这样幽沉的色泽,心尖上,慢慢凝了冰。
陈纯瑶见纯歌望着自己发怔,忽然翘了翘唇角,慢悠悠扭着腰肢回了自己的屋子。
随着那扇门慢慢紧闭,纯歌心里涌动着的不祥预感,越来越深。
第八十五章年节
不仅是纯歌,三太太和大老爷也在担忧着陈纯瑶回来后的状况,本想单独给陈纯瑶准备个院子住,好好待嫁。陈纯瑶却一口驳了,说是和姐妹们相处的日子已是不多了,想在原来的地方住着,也能和姐妹们三不五时见见面。。
大老爷怜惜陈纯瑶出了这种事,又愧疚到这地步是被大太太算计的,更怕连这点事都不答应陈纯瑶,反而会让她闹起来,就准了。
可三太太和大老爷心里都是不放心的,叫了十几个婆子守在门口,又叫了五六个丫鬟,天天什么事都不做,就专跟着陈纯瑶,吩咐她们,绝不能让十二姑娘一个人呆着。
陈纯贞好几次偷溜过来找纯歌,都想趁机去看看陈纯瑶,被挡在了外头,三太太得知消息,就会立时过来将陈纯贞带走。
每到这个时候,纯歌都能从静默立在门口看戏的陈纯瑶脸上看到一抹深深的讥讽。
很快的,就是年节时候了。
陈纯芳病重躺在床上,还在理事,太夫人担忧她要强再坏了身子骨,更撑不了多久,就叫了二夫人和四夫人帮着她理事。
大年初一,李建安一大早就去了太夫人屋子。
太夫人让他喝了盅热茶,才问他道:“你媳妇身子骨如何了,今日可能回家去。”
李建安想起陈纯芳病中苍白如雪的面容,淡淡道:“也不是大事,我过去一趟就是了。”
太夫人板着脸不高兴道:“说什么胡话,这还不算大事。那是你岳家。”又扭过头问身边的李妈妈武哥儿起来了没有。
李妈妈满脸都是笑,道武哥儿昨晚被五少爷带着玩焰火,睡得晚了,这会儿还没起来。
李建安听见,皱起了眉。
身为男儿大丈夫,又是嫡子,将来是要顶门立户的,却贪玩贪睡。又想到今日过来时候,看见文哥儿还被||乳|母先牵着过来规规矩矩请安拜年,眼里闪过些怒色。
太夫人眼尖瞧见了,埋怨道:“瞧瞧你这张脸,难怪孩子怕你,武哥儿从小身子就弱,多睡一会儿,也不打紧。”
李建安拧眉不语。
李家的嫡长子,将来是要继承爵位的,以前陈纯芳就常常抱着哄着,后来到了这边,也是被母亲护的跟个女孩一样。这怎么行,男孩子长于妇人之手,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太夫人把李建安神情收入眼底,在心底里微微叹息,挥手催李建安快出门。
“好了好了,武哥儿前头才不好呢,今日你也甭带他过去了,等过两日天气暖和些,再让他过去瞧外祖父外祖母。你快走吧,别耽误了时辰。”
太夫人一心护着武哥儿,李建安只得苦笑,眉宇中藏着一丝不悦,朝外面走去。
李妈妈就嗔怪太夫人道:“您也真是的,国公爷也是想武哥儿将来有大出息,您却总是埋怨他。”
太夫人瞥了一眼李妈妈,笑道:“他小时候要被他父亲教训,我不也护着他。要做严父是好,也得看看孩子受不受得住。就武哥儿那么一把小骨头,哪经得起他摔打。”
“可武哥儿终究将来是要继承爵位,顶门立户的。”
说到这个,太夫人就往后头武哥儿歇息的套间暖阁看了一眼,面带忧色道:“我也愁着呢,如今只巴望着陈家那十三丫头进了门,再多生几个嫡子。否则,还真是……”
再多生几个嫡子,到时候还不知道陈家那边能弄出什么动静来。
李妈妈心里话转了一圈,看见太夫人沉吟的样子,知道太夫人心中也是有底的,就没把话说出来。
第八十六章遇见(一)
李建安到了陈家,大老爷三老爷和陈端仪都出来迎他,几个人坐在那里喝酒。
陈端琅年龄小,被大奶奶牵着手出来见了一回客,就喊着要找十三姐姐去玩。
连大奶奶就飞快的朝着李建安脸上睃了一眼,见李建安虽面色不动,却用眼角余光瞥了瞥陈端琅,不由得心里暗惊。
喜怒不形于色的国公爷,也会分神注意一个孩子,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怪婆婆先是使劲夸耀这位十三姑娘,后面见了大姑奶奶派回来的黄妈妈,就陡然改了主意,还做出那种没脑子的事情。
连大奶奶拉着陈端琅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陈端琅吃痛,就喊了一声大嫂。
连大奶奶立时笑颜如花,哄着陈端琅去后边的小花园找宝哥儿玩。
陈端琅撇着嘴,别别扭扭跟连大奶奶走,说要找纯歌一起出来,连大奶奶没有答应,他就满心不乐意。
连大奶奶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松口,今日婆婆特意交待了要将十三丫头困在屋子里,还叫人去给八姑娘陈纯荔送了一大盒子亮闪闪的头面首饰,一身红皮裘的梅花袄子,显见是另有打算的。
不管婆婆打算成不成,自己一个儿媳妇家,可不打算参合进去,上面长辈怎么说,自己怎么做就是了。婆婆一大早就去请十三丫头陈纯歌去厨下帮忙看着那些婆子,好把人拘在那边,这会儿再把人叫过来这边花园岂不是要坏了婆婆的事!
想到大太太的为人,纵然是族亲姑母,连大奶奶也觉得犯不着惹这等事,忙连哄带拉的把陈端琅弄去找了宝哥儿。
琥珀听纯歌吩咐,去西侧院那边给三太太送栗子糕回来,看见连大奶奶扯着武哥儿就走,觉得奇怪。
连大奶奶可是个能干人,跟谁说话,都是春风满面,和和气气的,处理起事情来,也是一把好手。大老爷大太太都喜欢的很,说是有大家子风度。
刚才隐隐听见七少爷吵着要找姑娘,都快到厨房院那边门口了,连大奶奶却拖着七少爷走了,半点情面都不留。
这可不像是连大奶奶会做的事体。
琥珀心里存了疑惑,就怕大太太那边再起什么波澜。
连大奶奶可是大太太的族亲侄女和儿媳妇!
一想到这个琥珀心里就发紧,不自觉快了步子赶着回去告诉纯歌。
回去的路上,琥珀又看见了一身大红锦缎,环佩叮当围绕的陈纯荔兴冲冲朝前头倚翠斋那边走。
厨房院子那头,纯歌正带了几个婆子检查菜蔬。
大太太久不理事,和大老爷绷着脸,一应事宜都是三太太操劳。
快到年关时候,大太太的病倒立时好了起来,找三太太说了。三太太也痛快,马上交出了管家的事。
终归不是自己家中,又是年节时候,迎来送往,账目也繁杂。三太太可不想到时候白白帮人忙活一场,倒落不了好,被大太太安一个私吞银两的罪名。何况还有陈纯贞的婚事迫在眉睫。
大太太接手处理家里事情,也是名正言顺,大老爷暗暗担心大太太再弄出什么事来,却看她打点事情,都似往常一般,妥妥当当,不由得心里松了一大口气。
终究是当家的主母,再要这样下去,大老爷也觉得传出去难听,如此便是皆大欢喜了。
等纯歌听到大太太恢复管家后就要自己去看着厨房的婆子时,虽意外,还是温顺的接下了。
不管大太太是什么心思,既说了要小辈帮着分忧,自己就断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太太总不能为了陷害自己,跑去厨房下毒,害死陈家上下,至多也就是捡着些机会骂几句罢了。
虽无伤大雅,到底还是要小心,纯歌检视的就很仔细,身后跟着的几个管事婆子见纯歌一副精细样,不自禁撇了撇嘴。
还真以为太太是好心要教着管家呢,做梦去吧,好端端的姑娘,弄到厨房这种烟熏火燎的地方,还不知道太太在盘算着什么。
真是个傻子!
纯歌听见身后小声的议论,但笑不语。
这些人,都是大太太的心腹,从来眼高于顶,没头没脑的自己这么个庶出姑娘闯了进来。害的她们正是可以大捞油水的年节时候也不便利,自然心里不痛快。说几句,也就说几句吧,自己做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纯歌带着翡翠看完早上去采买回来的食材,厨房里又热气腾腾,不自脸上有了汗,就想站出去透透气。
身后婆子忙搬凳子拿椅子安置纯歌,心里笑开了花。
早该出去了,否则真是……
纯歌在厨房外头的小院子背对着坐下看雪景,悠闲自在。翡翠在旁边不服气道:“姑娘,您这一转身,她们又不知道要往自己口袋里装多少。”
当人奴仆,做牛做马,例钱也少,若不中饱私囊,怎么养活一大家子人。整日看着主人家吃香喝辣,谁又愿意吃糠咽菜。
水至清则无鱼
虽说自己是奉了大太太意思过来监管厨房,但也不能把人给得罪死了。
这个话,纯歌不好直接告诉翡翠,就笑着道:“胡说什么呢,我不是还在这里看着。”
翡翠气的跺脚,拿悠然自在的纯歌又没法子,干脆嘟着嘴站在那里不说话,眼睛却止不住不时往后头扭着看看。
纯歌看见,低着头轻声的笑。
转眼却看见琥珀气喘吁吁的走回来,双鬟髻上还带着些枝头上蹭的残雪。
琥珀疾走了几步,左右看了看,见那些厨房的人都在忙着各自的事,蹲下身子附到纯歌身边小声道:“姑娘,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
纯歌立时抬眼,不动声色的望着琥珀,见她神色惶急,问道:“出什么事了?”
琥珀就把自己看到的听到的,顺带着看见陈纯荔往倚翠斋的事情一起告诉了纯歌。
听完这番话,纯歌马上站了起来,脸上神情变幻莫测,心中暗自叫苦。
倚翠斋,别人不知道,自己却清楚。
前日在三太太屋子里请安时候,还听到大太太跟三太太商量,说倚翠斋挨着外院待客的厅子没多远,最适宜洒扫出来,让喝醉了酒的男客稍事歇息。
陈纯荔好端端的,怎会往外院去。
今日来的男客,除了国公李建安,又还有谁。
陈纯荔还真是不死心,莫非是想趁着李建安今日来岳家拜年,喝醉了时候,破釜沉舟。那不就是要走上一条死路。
她可是已经许给了兰家,都换了庚帖了。
兰康是李建安的心腹手下,若陈纯荔今日这么一弄,就算是如愿以偿嫁去了国公府,却会害得李建安背负一个仗势强抢手下之妻的骂名。国公府上上下下,连带着李建安,就算不为这个迁怒陈家,也会厌弃陈纯荔,她嫁去国公府,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真是……
纯歌仿佛就看到了另一个阴沉沉的陈纯瑶站在眼前。
转头又想到了自己,若是陈纯荔嫁了过去,大太太定会顺水推舟说要再给自己找别的亲事,到时候顶了陈纯荔的位子嫁给兰康还好,要不是……
纯歌背上就生出了一层冷汗。
绝不能让陈纯荔这么做,不管是为了谁!
纯歌站起来,抬脚想去追陈纯荔,恍然间看到身后那些婆子打量戒备的眼神,觉得为难,又觉得有一道光冲进了雾霭中。
难怪大太太要自己来监管厨房。
纯歌只能苦笑,看样子,不是叫自己来监管别人,是让别人看着自己。
这件事,断断不能外传的。
也不能直接去告诉大老爷他们,不管大太太做错了什么,总是长辈,又是大老爷的正妻。直接说了,不是叫大老爷在三老爷面前也下不来台,将来记起,又是一桩罪。
还得靠自己,等到阻止了这件事后,消息自然也会传到大老爷耳朵里,到时候大老爷怎么想,自己也就管不了了。
纯歌就吩咐琥珀,让她喊一句话。
琥珀听完,犹豫着没动,却看到纯歌一瞬间冷下来的眼神,一害怕,马上就站了起来,大声喊道:“姑娘,三太太还在前头等着呢,您快些过去吧。”
第八十七章遇见(二)
琥珀声音响亮,厨房里几个婆子都听见了,都停下手里的话,朝着纯歌这边看过来。
有两个婆子,脸上就露出了一丝犹豫。
纯歌看在眼里,记在心中。
翡翠方才旁边也是听到的,却没想到纯歌竟会让琥珀说谎,抬出了三太太,不禁啊了一声。
纯歌立时扭头深深的望着翡翠。
翡翠毕竟跟在纯歌身边这么多年,一下子就明白了纯歌的意思,走上去扶助纯歌的手,着急道:“姑娘,三太太找您找的急,咱们快点过去才是。”
纯歌顺势跟着翡翠和琥珀,在所有人都没明白过来的时候,已经走出了厨房所在的小杂院。
琥珀走在纯歌身边,心里还在忐忑不安。
“姑娘,若是三太太知道咱们拿她当筏子”
“没事。”纯歌很果断的就截断了琥珀的话。
三太太自从来了京里,对绥南发生的事只字不提,反而常常拉着自己和陈纯贞一起玩耍。
身为母亲,总是为儿女打算。
既然三太太希望自己嫁过去国公府,将来好照顾陈纯贞和陈端崕,就会在这个时候竭尽全力帮忙。
敌人和朋友从来不是一成不变。
绥南和京里,也已经大为不同了。
琥珀看着纯歌一副自信的模样,就低了头,和纯歌加快脚步往倚翠斋那边赶。
倚翠斋和待客用的珠玑堂是前后套院的格局,面阔三间。纯歌穿了小径赶过去时候,正好看到几个小厮引着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朝着最左边那间屋子走。
纯歌心里一惊,手下一动,飞快的拉着琥珀和翡翠站在了转角处。
虽说是在自己家里,又是年节时候,来家的都是亲朋好友,偶尔进了外院,也不打紧,还是避忌些为好。
身形矫健,缠枝宝相花的织金锦缎墨色常服。能够这样穿着的人,又是出入陈家,应该只有一个了。
纯歌心里跳了跳,就左顾右盼的看了看,只得苦笑。
哪里还找得到陈纯荔的影子,看样子,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
今日的事,要真如自己推测的那般,是大太太帮着陈纯荔安排的。现下,陈纯荔就该早早的躲在屋子里面才对。
那两个引路小厮,一路指着要领李建安往最左边屋子走,陈纯荔应该就在那里面了。
纯歌心里转动的飞快,电光火石之间,就一咬牙,拽着还迷迷糊糊的琥珀和翡翠,往外头走,神情焦急的道:“不是叫你们看好了,这条京巴犬,七弟管我要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说话时候,还不停的左右张望着。
翡翠完全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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