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他一眼,忽然了解了他的意思,不由得微微笑道:“你倒是懂得揣测我的意思,不过,主子的事,你最好少插手。”
他连忙躬身跪下,惶恐道:“奴才不敢!奴才只是希望太子殿下心情舒畅,身体安康。只要太子殿下能事事称心,便是奴才们最大的福份了。”
我看着他,自古以来宦官专权者不在少数,却大部份都是祸国殃民之流,这个倪孝虽然忠心,私心却也不少。他百般讨好于我,无非也只是为了前程着想。可是这宫中之人,谁又不是如此?不由得忽生感慨,叹道:“你起来吧。就依你所言,出宫。不过你要记住,你只需要尽好本份,其他的事,能少则少。否则……”
他连忙应道:“奴才明白,殿下英明睿智,岂是我这等奴才所能蛊惑的?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好好侍候殿下,别的事,奴才一概不会计较。”
我笑了笑道:“行了,替我更衣吧。”
本来就是微服出宫,我也不愿过于张扬,只带了倪孝和两个侍卫,皆做平常商人和随从打扮,出了宫来。皇宫位于天京城偏北,我们一路南行,进了市集。我天垠朝建立近百年来,历代帝王励精图治,只求国泰民安。父皇和太祖皇帝为了这大好江山,也操碎了心。外人只道帝王是天之骄子,却哪里有人知道这其中的苦累?创业难,守业更难。如今西南边境战事仍然是个大患,若再起战事,恐怕会国无宁日……
我心事犹重,边走边看,却是兴致缺缺。偶尔见到一些杂耍艺人,也只是淡淡瞧瞧。倪孝见我兴致不高,不由得问道:“殿下可要去天香楼里坐坐?那里的戏班子比之宫中有过之而无不及。”
天香楼?我心中微动,叹道:“好,去看看。”
刚走至楼下,忽然见二楼上摔下一个人来,众人皆是惊呼出声。侍卫立刻挡在我身前,我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下,仔细打量那跌下来的人,竟然是个年轻公子,一身宝蓝绣金的锦袍,甚为华贵,脸上却满是轻浮愤怒之意。他跌下来,似乎摔得不轻,哎哟地大叫道:“死丫头!本少爷跟你没完!有种你给我下来!”
我抬头望去,二楼上走出一个绿衣丫头,嘻嘻笑道:“汪公子,你就好走吧,没事儿别在这儿狗嚎了,我是来听戏的,不是来听你嚎的!快走!不然我让子默打你!”
我吃了一惊,却又忍不住笑了笑,这丫头不正是阮心璃?!
门前立刻奔出几个家丁,将那汪公子扶了起来,他仍旧骂骂咧咧,不依不饶道:“你等着!等本少爷找人来收拾你!有种你别跑!”边说边哎哟哎哟地走了,众人笑成一片。倪孝道:“这是谁家姑娘,竟然如此厉害!”
我略一沉思,道:“上去看看。”
倪孝犹豫了一下,见我已经举步上楼,只得跟了上来。阮心璃仍旧站在二楼的栏杆边,还在捂着肚子笑,她身旁站了两个人,皆是男装打扮,穿白衣的我在宝光寺里已经见过,应该是文公子,另一人腰有佩剑,定是武公子了。
我暗自好笑,走上前去唤道:“璃儿!”
她回过头来,一见是我,大喜道:“锐哥哥!你终于来找我玩啦!”
我笑着在一旁坐了,她连忙坐到我身旁,得意地对着文公子笑道:“怎么样?我说他会来找我玩的吧?你还不信!文昕,这次你输了!我的冰糖果子呢?”
文昕无奈地笑道:“好,我认输。明儿给你。”
阮心璃叫道:“不行,我现在就要,你立刻去买!”
文昕叹了一口气,转眼看了那武公子一眼,只得下了楼去。我望着她满面喜色,似乎开心得很,忍不住笑道:“什么事你这么开心?”
她立刻笑道:“哎,你刚才是错过了一场好戏,那个该死的什么汪公子,哦,不对,是狗公子……”
我失笑道:“狗公子?”
她得意道:“狗不都是汪汪叫的嘛!本小姐在这儿听戏,他就知道乱叫,烦死了,所以就把他赶走了。”
我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似乎有不少人朝这楼上跑来。刚一回头,见到方才离去的汪公子,带着一大批的家丁跑上来,恨恨道:“去!把那个死丫头给我抓住!”
阮心璃立刻站了起来,那武公子挡在她身前,一脸戒备。阮心璃大声道:“喂,狗公子你还不服气啊?!”
我笑道:“狗公子,倒是人如其名。不知你为何对一个女子如此不依不饶?”
他厉声道:“关你什么事?告诉你,那女的本少爷今天要定了,你识相的就闪远一点儿,不然连你一块打!”
我笑着站起来,淡淡道:“哦?那要看你有什么本事了!”
汪公子大怒,叫道:“去!把他们给本少爷打个稀巴烂!只把那死丫头抢过来就行。”
那些人应了一声,立刻扑了上来,倪孝想来拉我,我慢慢退到楼外,低声道:“你们把他们赶跑就行,别暴露身份。”他迟疑了一下,仍旧挡在我身前,我转眼见武公子随手挥开两个人,那阮心璃还在一旁兴奋地叫着:“好!子默打得好,打他个落花流水。”
我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这丫头还真是不知轻重。眼见一个家丁瞅着空隙朝她抓去,再不迟疑,上前一掌将那家丁挥开,拉着她飞身下楼,疾奔而去。
我只顾拉着她一路快跑,转眼竟已经转过七八条街。她这才喘气道:“等一下,等一下,他们没追来。别跑了,我跑不动了。”
我突然觉得好笑,我在跑什么?只是想和她在一块儿?我仔细地打量她,她气喘吁吁,脸蛋通红,忍不住抬起她的脸,轻声道:“你累了?那……我们去那边坐坐?”
她笑道:“好啊。锐哥哥,原来你会武功啊,你好厉害!肯定比子默还厉害!”
我挑了挑眉,道:“哦?子默是你的武公子吗?”
她惊道:“你怎么知道?”
我笑道:“我当然知道,刚才那个不是她吗?”
她立即笑了,道:“是啊,你见过她了。对了,你今天怎么会来这儿?”
我悄悄将她拉进怀里,说道:“我只是……闲来逛逛。”
她拿着我腰间的块玉珮把握,说道:“哦,你父亲的病好些了吗?”
我将她的手握进手中,专注地看着她,她略略一怔,一双美目好奇地望着我,见我不答话,又笑道:“你干嘛一直盯着我瞧?我脸花了吗?”
我叹了一口气,道:“璃儿,你多大了?”
她笑道:“我十二,你呢?”
我淡淡道:“十二,再过三年,你十五,就有资格去百花盛宴了。”
她天真地看着我,说道:“百花盛宴,你是说帝王选妃的百花盛宴?我为什么要去那儿?”
我怔住,问道:“你难道不想去?”
她笑道:“我也不知道。那儿有什么好玩的吗?”
我轻叹一声,她竟然如此天真,当真是什么都不懂,忽然心中一动,道:“如果我让你去,你会去吗?”她低了头,犹豫了一会儿,没有答话,我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了把握,连声问道:“你会去吗?”
她想了半天,抑起脸来笑道:“如果你要去,那我也去。不过,你要陪我玩,不能不理我!”
我失笑一声,忍不住将她拥进怀里,抚着她的发轻声道:“好,我陪你。我等你,等你来。璃儿,以后我可能没有什么时间来找你,如果有事,我会让倪孝来通知你。不过你要记住,三年后的百花盛宴,我等着你。”
她双眼明亮地望着我,笑道:“好,一言为定。可是锐哥哥,你为什么要我去那儿?你……是什么人?”
我看了她半晌,轻声道:“我是谁,你很快就会知道。不过我想问你一句话,不管我是谁,你都要把我放在心里。明白吗?”
她的眼光忽然有了一丝迷惑,皱了皱眉道:“那你呢?也一样吗?”
我笑道:“对,我也一样。”
她调皮地伸出手指,叫道:“那好,我们要拉钩,以后不管你是谁,我是谁,我们都在把对方放在自己心上!”
我只得伸出手来,钩住她纤细的手指,笑道:“一言为定。”
我看着她,为她的纯真美丽而心动,没料到自己竟然对一个十二岁的小丫头动了情。
自从在市集一别之后,没过两日,父皇病情突然恶化,驾崩归西。我顺应天命,登基为帝。三年来诸事繁忙,我无睱分身,也没有再见过她,只是偶尔让倪孝捎一些信给她。
国丧之后,她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她却只说,什么都不想,等待三年之约。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三年之约,等来的却是她的背弃!
我等了三年的百花盛宴,见到的她,却完全象是变了个人。直到她真正嫁进了辅政王府,我才突然想起回真大师所说的话,那头一句“明璃善心”,想来说的就是她。既然她不可能属于我,却为何要与我这样相识,还定下誓约?难道世间之事,果真是注定无法两全?双王之威,得定天下,我要得明南王东方汐的忠心,要定天下,就会永远失去璃儿?
我纵然坐拥天下,权谋盖世,却永远无法拥有,真正放在心上的人!我只得立她姐姐阮心瑜为后,这是母后与朝臣们都乐见的。可是在我心里,我的皇后,永远只有她一奇書網收集整理人。后宫佳丽如云,我却因为她,耿耿于怀。也许母后说得对,作为一个帝王,永远不能感情用事,更何况她已为明南王妃,我又何必执着于此?
我还有太多的事,太多的责任,容不得我再为她纠缠。瑜儿秀外慧中,通达人情,的确是皇后的最佳人选,我慢慢地将自己对她之心,收了起来。明南王是个人才,要平定西南边境之乱,缺了他不行。对于西南战事,他的确花了不少心思,唯独阮修之的野心,日渐明显。他身后还有一个凌宵宫,虽然只是江湖帮派,在民间却颇有势力,我骤然有了顾虑。
朝中党争日激,东方汐却八风不动,就算纳了一堆侧妃,还是一如既往。他的确非同常人,让我略略宽心。
边关战事吃紧,东方汐绘出军机图送往边关,不仅便传来边关大捷的消息。我心中大喜,重赏明南王与天威将军府。正在举国欢腾之机,却突然传来了璃儿的死讯。
她死了?真的死了?!我看着东方汐将她葬进王妃墓中,突然心冷如冰。这个世上,阮心璃永远不在了。原来我们谁都没有这个幸运,真的能与她厮守终生。
只是瑜儿,也离开了我,对于后宫之事,我终于失去兴趣。绫妃已废,英妃已疯,静妃终不得我心,唯有云妃,尚算贤慧,索性将后宫交给她打理。母后劝我立后,我却再也没有兴致。
来年七月,凤九天终于起兵,回真大师的预言成真。明南王与宁西王两面夹攻,战事频频告捷,朝中赞美之声一片,我心中终于宽慰。想来我总算不负先辈所望,让我天垠朝得享太平。
[番外:阮心瑜(上)]
瑜儿,你是阮家女儿,就是注定的皇后。
父亲的话,一直回荡在我耳边,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是阮家女儿,就一定要成为皇后?那璃儿呢?她不也是阮家女儿吗?还是父亲和我想的一样,不愿意她也卷入后宫之中?
可是璃儿却并不明白我的苦心,那后宫之中,争斗犹胜朝堂,以她的性子,如何能适应?可是璃儿并非是一个爱慕虚荣的女子,到底是什么原因,让她执意想要进宫?
我看着她一脸的不耐与不快,突然觉得无力。对于这个妹妹,我的心情复杂得连自己都难以理清。她艳冠京城,恐怕宫中也早已闻知她的名声,若是去了百花盛宴,皇上……会放过她吗?不行,父亲要我进宫,难道我们阮家的女儿个个都摆脱不了后宫的命运?不,我不能让璃儿成为皇上的女人!
可是静气园火灾之后,璃儿却好象变了。百花盛宴上,她百般隐藏锋芒,似乎根本不愿意进宫,是什么让她改变了初衷?开宴之前,皇上单独召见她,又是为何?难道就因为那个召见,而让她生了别念?在桃花林里,她意外将名牌赠于明南王,却又对我说谎,说什么自己对明南王有意,若她真对他有意,怎么会那样一副事不关己,无可奈何的模样?
下午献艺之后,我见太后的眼光已经满是赞许,心中既喜又不安,她淡淡地笑问:“阮美人贤德仁厚,可愿辅佐皇上,辖治后宫?”我连忙跪倒在地,叩首道:“太后厚爱,民女不胜惶恐,只怕民女才智微薄,难当重任,辜负太后一番苦心。”
太后将我扶起来,意味深长地看着我道:“好孩子,你是什么样的人,哀家看得很清楚。今天来的这十八位美人,除了你,别人,都不能担此重任。你就不必推辞了。只是……哀家有一句话,想跟阮美人讲。”
我心中一惊,连忙低首道:“请太后赐教。”
太后道:“你们阮家世代为官,你父亲如今又贵为内阁首辅,都是有功于朝廷的人。只不过,朝中党争由来已久,虽后宫不能干政,但……这其中关系,想必你也明白。”
我连忙道:“民女明白。请太后放心,小女子绝无干预朝政之心。”
太后道:“那就好。以你的聪慧,哀家相信,你定能辖治后宫!”
我心中一沉,却只得谢恩告退。桃花林中宣旨,我果然被封为皇后,璃儿却做了明南王妃。我看到皇上的眼光阴沉如水,仿佛难以置信。各位美人皆得所愿,唯有心事重重的简颐,看向明南王的眼光,竟然有一分哀怨。
我终于做了天垠朝的第三个皇后。大婚之日,我在阮府前辞别父母,坐进大红的花轿之中。进了重华门,我心却如止水,穿过重重的繁华的宫门,仪仗威严豪华,在提醒着我,我的一生,无论贵贱,都无法逃脱这巨大的宫门森严。
进了朝阳殿,远远见到皇上站在殿门前,一身喜服那样刺眼。我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真的是可以相爱相知相守的爱人,就在前面等着我。
我缓缓移动脚步,身边的嬷嬷轻声提醒着我:“皇后娘娘,先行君臣之礼。”
我回过神来,连忙跪拜在地,口中道:“臣妾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虚扶一把,我随即站到他身旁,他看着我,眼睛里却并非是我的影子。我的心在那一刻突然明亮,原来,他意本不属我,只可惜阴差阳错,如今站在他身旁的人,却并非是他心上的人。
我不禁轻叹,原来即使是贵为天子,却仍然有身不由己的一刻。
大婚之后,三妃陆续进宫。四妃之中,绫妃资历最老,虽然出身不高,但育有一子一女,在皇上与太后跟前,也是说得上话的。另新晋三妃,英妃容姿出色,性直爽快,颇得圣意。静妃温婉,云妃贤良,一时之间,后宫尚算平静。我无心争宠,只想有点清静日子过。英妃得了宠,愈发地张狂了些,绫妃时常暗示,说英妃性子有些轻浮,圣上过于宠爱,怕会有不妥。那赫连家向与我阮家不和,我也应该拿出皇后的威严。
我暗自冷笑,你看不惯,倒想借我的手来生事,当我是傻子吗?
我虚应以对,后宫之事,一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太后问起,我也只说大家和睦,并无其他。太后见我并不与众妃争风吃醋,凡事都能容让,倒也不甚介意。皇上宠爱谁,与我有多少相干?我只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永远都不可能出现在后宫之中。那他宠爱谁,都不过是一时喜好罢了,怎么可能长久?
但凡成了皇帝的女人,就别指望一个帝王会对你长宠不衰。更何况,有宠无爱,更是可悲!我,阮心瑜,绝不会做那样一个可怜可悲之人!
我在宫中清淡度日,后妃之争从不过问。文阑没有多言,倒是朱络那丫头,日渐忧心。这日我去太后宫中请安,回宫时竟见到璃儿在我宫中,我暗自取笑于她,皇上见她多过于见我。我只是好奇,不知她是否也对皇上有意,只是碍于某些原因不能进宫。没想到她竟然多了心,怕我追究,我只得罢了。
晚膳后,朱络上来侍候,几番欲言又止。我叹了一口气,道:“有什么话,你就直说。”
朱络小心道:“小姐,昨个儿淳嫔跑来请安,您托辞不见,奴婢听她那语气颇为不敬!小姐应该拿出皇后的威严来才是,岂能容底下的妃嫔这般放肆?”
我放下手中的书,懒懒道:“朱络,你不会不知道昨儿淳嫔跑来是为了什么?!她那日在百花园里被英妃斥骂了几句,心里头过不去。她原本是绫妃一派的人,受了英妃的气,不去找绫妃却跑来找我,你还不明白是为什么?这会儿跟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朱络怔怔道:“话虽如此,可是小姐既然已经做了这皇后,怎么能如此清淡?”
我沉了脸,道:“朱络,你跟了我这么多年,为何连我的心思都还不明白?后宫之争,向来残酷,我无意卷入争斗之中,为的也不过是自保而已,要想在这后宫独善其身,又怎能事事出头?!”
朱络伏身道:“奴婢明白,只是奴婢见小姐这样被人欺负……”
文阑忽然掀帘走了进来,笑道:“朱络丫头这样为小姐打算,倒是难得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去歇着吧。”
朱络怔了怔,只得退了下去。文阑静静地看着
此心无垠第43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