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作者:肉书屋
边城响马之凤过青山第2部分阅读
一缸滚烫的开水,在冷天儿里嘘嘘地冒着白气。
两个大汉扑上来,扭住厅中少年的胳膊。
息栈茫然,抬首怒问:“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这时,一直安然旁观的文弱带须男子再度缓缓开口:“所谓刷洗,就是剥光你的衣服,置于那铁床之上,用那一缸滚开的水在你身上来回浇几遍,然后再用铁刷子,一下一下一下地刷掉你身上的皮肉,直至皮肉刷尽,露出白骨,气绝身亡。”
这一番毛骨悚然的描述,竟然被这书生模样的人说得如数家珍,余音绕梁!
息栈闻听此言,一时间惊得魂飞魄散,汗毛直竖。
这梳洗之刑,残酷歹毒堪比那皇帝老儿的凌迟,车裂,腰斩,烹煮!
这分明就是个开水汆肉丸子版的割肉凌迟啊!
身后两名汉子不由分说,就将息栈往厅外拖去。
息栈浑身颤抖,面孔僵硬,冲着上首的人喊道:“大人,大人不可如此!……”
话音未落,身子已经被扔出大厅门槛,摔倒在那一架行刑的铁床之前。
铁床四四方方,由二指粗的铁条焊成个形状,下置一烧炭火盆,此时熊熊烈火已然点起,烧得那铁床的暗黑栅栏慢慢变成红色。
一瓢开水泼在铁栅栏上,“滋啦啦~~~”,瞬间腾起一团惊悚摄目的白烟,热气嘘面而来。
息栈此时只觉得自己脑顶的头皮都已经麻木,四肢僵直,两眼呆呆地盯着那一具床架,如烟往事历历在目。
息栈啊息栈,你亡命天涯,穷途末路,今日竟然沦落至此!
当日已然受过那一枪穿喉之痛,万矛钻心之苦,现如今,竟然还要挨上这开水铁床之刑!
这世间但凡高高在上,手握权势之人,皆是如此这般欲加之罪,将人踩在脚下,极尽欺凌折磨之能事。仿佛愈是不讲道理,愈是残酷阴毒,愈能体现其人至高无上的权威!
少年心中黯然感叹,事已至此,何不拼死一搏?!
息栈咬一咬嘴唇,撑起羸弱的身子,鼓足气力,转身冲厅内大吼道:“那位当家的大人,在下只是不知何故沦落在这荒芜大漠之中,并无意伤人,却被人一再追杀!你们,你们一定认错了人!在下并非是你们口中那个‘小七’!”
厅中传来那中年男子的悠然声音:“架到床上去,浇开水!”
息栈被按在地上,几只大手一齐申来,“刺剌剌”几把,轻而易举剥光了他身上那已成片缕的残破衣衫。
两名大汉举起这少年的身子,强行分开四肢,架在空中,嘘嘘的热气从下方扑面而来,熏蒸着少年赤/裸的身体。
息栈惊恐万状,被钳住的四肢垂死扭动挣扎,声音嘶哑地狂吼:“大人不可动手,不要!在下当真不是‘小七’!你们杀错了人!啊~~~~~~~~~~~~~~~~~~~”
厅内悠然的笑声传来:“呵呵呵呵……来!”
息栈只觉得头晕目眩,那烧得通红,冒着白气的铁床在眼前囫囵颠倒。只一错眼,自己的身子已然飞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重重地跌回到大厅之内。
少年浑身战抖,四肢瘫软,面色惨白,双目无光,此时赤身露/体伏于堂上。他强撑着咽了咽已经干涸冒烟儿的喉咙,蜷起身子,虚弱地抬眼望去。
面前五尺开外,懒洋洋地歪躺着那长了一双焰火一般明亮招子的中年男子!
此时一只手掌轻轻揉着短发,表情玩味,一双朗目眨都不眨,金黄|色的目光笼罩在少年身上。
注:
1挣着了:得手了。插了:杀了;后文常出现的“点了”也是同一个意思,一般是用枪毙了。摘瓢:砍脑袋。管儿直:枪法准,管子指的就是枪管子。
2躺了:死了。
3马号:土匪窝里管理马匹车辆的头领。下文的票房,也叫“秧子房”,就是牢房,关押人票和囚犯的地方。这里当家的是要称呼管理票房的那名头领。
4插签柱:土匪窝里“四梁八柱”中的八柱之一,负责打探情报,稽查敌情,勘察目标、路线。
5里码:同行。门清:懂规矩。反水:叛变。
6大柜:大掌柜,当家的,匪首。下文的晃门子,意为不可靠,有前科。
第四回报凶音仇家上门
那为首的男子再度开口,从胸腔中轻吟出一道沉音:“讲。”
息栈惊喘未定,身体因恐惧和寒冷而瑟瑟发抖,口中却仍然极力维持着平静的声音,说道:“小人确实迷路于大漠,只想寻个去路,不想冒犯大人,请大人明鉴。”
四下里一片寂静,他感受得到四周那热辣辣的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视线沉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只得将细小的身子又缩了缩,缩到几若无骨,卑微如尘。
“呵呵,老子只再问你一句,什么蔓儿?”
“……”
身边的文弱汉子插了一句:“就是报上你的名号,来路!”
“……”
少年心中暗忖,“息栈”这二字一旦报了上去,各州各府人尽皆知,早已画影图形,赏银千两,各地通缉,不仅自己逃不掉,还要连累殿下没了活路。
踌躇无奈之下,他虚弱地张口答道:“小人乃扬州人士,姓李名成,与家人失散,流落于此。求大人指点一条明路。”
“呵呵呵呵~~~”
又是那几声爽朗的笑,如今却听得息栈简直魂胆俱惊,心如麻黄。
那男子一抬腿,利落地翻身坐起,两只眼睛死死盯住少年。
息栈只觉得那两道目光如响翎羽箭,在空中爆出脆音,射穿了自己的头颅,烧化了神经的最后一道防线。
那男子缓缓地站起了身,一步一步走了过来,五尺之距,已是近在眼前。
男子蹲下了身,细细打量伏卧的少年,从头到脚,每一分,每一寸。
息栈将脸孔深埋于地,全身颤抖,无法抗拒对方毫不遮掩的逼视,在那如火如荼的目光逼迫之下,几乎想在地上挖个坑儿,将自己彻底埋掉。
男子伸手,两指微微用力,扳起了少年的头颅,捏住下巴。
声音穿云透雾,口气毋庸置疑。
“俺是这座山的大掌柜,行走祁连山脉,河西走廊,江湖报号‘镇三关’!俺知道你在扯谎,再问你最后一遍,这回就是最后一遍——什、么、蔓儿???”
息栈怔怔地瞪视着这个自称“镇三关”的男子,这张脸此时就近在咫尺,四目迥然相对!
肤色金铜,剑眉浓黑而长挑入鬓,双目深凹而炯炯有神,鼻梁笔直高耸,嘴唇厚而丰润,口唇边留着一圈儿刺短的胡须,边缘修成两道完美的弧度,包裹住见棱见角的下巴,缓缓合至两鬓。前额露出一道疤痕,如一道蜿蜒的白线,隐隐地埋没至脑侧发际之内。
粗糙而带有厚茧的指腹,摩挲着少年的下巴和脖颈。
眼神平静而坚实,眼底黑瞳中透出淡淡一缕金色。
这是一张令人看上一眼就挥抹不去的深刻面孔,眉目的力道呼之欲出。
令人窒息的一片寂静。
男子双目灼灼凝视,面无表情。
息栈表情痛苦,阖上了眼。
咳……
今日恐难逃此劫数,大不了就是受严刑拷打,再去滚那烧得红通通的铁床!
死都不惧,还怕受刑么?
少年脸上的神色忽然变得平静,容颜如玉石一般纯净而冰冷,这时昂起了头颅,眼神避开对方的火热目光,轻声吐出两颗字:“息栈。”
男子挑眉:“大点儿声,叫啥?”
少年面色显露一丝傲然:“姓息,单名栈。”
男子纳罕:“西站?西占?西战?……西北风的西?打战的战?”
这一回轮到少年纳闷儿,与那男子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如雷贯耳的名字,你竟然没有听说过?!你这么大岁数的人,是个不问世事的竖子么?
他愣了半晌才勉强说道:“歇息的息,栈桥的栈……”
男子面色微窘,竟然冲少年眨巴了眨巴明亮的眼睛,忽然回过头看向身后的军师,低声问道:“这啥名字?”
军师也是面有异色,喃喃道:“息栈?……你什么路数?哪条道儿上的?有报号么?”(1)
息栈此时脑子里一团浆糊,根本搞不清楚东南西北,顺口胡乱答道:“何为‘报号’?小人又不是出家之人,无号,只有这个名字。不知走得是哪一条歪道,就跌进这大漠里了。”
此时一屋子的人,无数只方眼睛、圆眼睛和三角眼睛,都像活见了怪物似的,瞪视着这少年。
那眼神分明也是在说:你这不识相儿的小崽子,竟然不认得俺们大当家的,报号“镇三关”的鼎鼎大名,炯炯有神,英明神武,威震四方的大掌柜?!
少年被众人瞪得莫名其妙,无可奈何,鼻尖发酸,汗毛耸动,终于按捺不住,狠狠地甩出来两个大喷嚏!
“啊~~~~~嚏!!!!”
“啊~~~~~~~~~~~~~~~~~~~~~~~~嚏!!!!!!”
狼狈地抹了一把鼻水,才抬起头来,却见乌云罩顶一般,一件暖烘烘的衣物落在了自己脑顶。
息栈如获至宝一般,将细小身子迅速缩进了衣服,襟口围拢,遮挡住一切裸/露的尴尬,大口大口地吁着寒气。
低头一看,身上裹的其实是刚才垫在男子身下躺椅上的纯牛皮坐垫。一整张硕大的牛皮,白底之上渲染着暗黑色和浓褐色的花斑,此时还带着温热之气。
男子一脸疑惑神情,问道:“那个……西什么战?你来咱这边关大漠,做的什么买卖,还有旁人么?”
息栈却缓过一口气来,瞪视对方说道:“大人可否给一碗水喝,给点儿东西吃……一天没有吃喝了……”此时暗想,嗓子眼儿都快能窜出火星了,做个饿死鬼还不如先填饱了肚子,再会会这个什么“镇三关”!
“……”
男子牙龈一挫,冷哼一声,转身走了。
一大碗凉水灌了下去,又从鼻子里呛出来了一半!
息栈剧烈地咳嗽,眼里都被逼出泪花儿。
这水十分地难喝,有一股奇怪的味道,黄土味儿,酸菜味儿,碗底分明还沉淀着一小撮沙子!
狠命咬了一口干粮,门牙差一点儿被崩掉!
这是什么馍馍,竟然做得这么难吃?!
他勉强咬了一口,嚼了半晌,才恶狠狠地直着脖子咽了下去,感觉那馍馍的渣渣都是嘎嘣嘎嘣的,从喉管一路砸进自己胃里,好不难受!
少年皱起了眉头,瘪着嘴苦闷地看着手中的大半块馍,心里合计,真是天绝我也,想做个饱死鬼,还撞上了这样一餐难以下咽的断头饭!
身侧一直坐在那儿看热闹的黑狍子,这时忍不住开口了:“咋着我说,小娃伢子,嫌俺们这石头馍馍不好吃?”(2)
息栈心想,石头馍馍?石头做的?怪不得这么硌牙呢!
“赶紧吃唉,吃饱了俺们当家的还要问你话哩!”
这时从厅外匆匆跑进来一个人。
上首的男子一挑眉:“雷腿子?来。”
那人匆匆上前,伏到为首男子的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
男子面色微微一动,立时抬眼盯住少年,目光锐利,神情高深莫测,沉声说道:“票房,把这娃子先收着,收好喽!回头再问。”
聚义厅内,屏退了闲杂人等。
镇三关抬眼看向军师:“四爷,你看呢?”
“这娃伢子有古怪。”
“呵呵,明张儿的古怪!像个空子,你说真的假的?”(3)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这快刀仙来管咱绺子要人,当家的意思,给是不给?”
“四爷你说呢?”
“要是给了……难免显得咱绺子跌了份儿。要是不给……这伢子本就是他孙二狗的人,与咱们绺子无关,难道为了他得罪快刀仙?”
镇三关身子仰在豹皮躺椅之上,剑眉轻挑,唇边邪气地一笑:“老子早就已经得罪了快刀仙,早晚斗他一局!”
“当家的意思,趁此机会?……”
“呵呵,把这娃子交给他,看他如何处置!”
“嗯……不过这样一来,这娃子是没有命活了,快刀仙估计得一刀一刀活剐了他的肉,尚不知这伢子到底是个什么来路……”
“看那身子骨儿,也就十四五岁……”镇三关面无表情,思虑半晌,忽然开口道:“俺再想想。四爷,叫票房的给那娃子再送一碗水,别渴死了,回头咱交不出人来!”
残月挂上枝头,夜光惨淡邪魅。
息栈将赤/裸的身体裹在那牛皮垫子之内,瑟缩地埋进墙角。
伸出一只手来,把怀里揣热呼了的那半块石头馍馍,泡进凉水里慢慢软化,再塞进嘴里勉强咽掉了一些。胃里又冷又硬,十分难过,却比刚才长了些许力气。
这小土牢子里如今只剩下两个喘气儿的人。
那满脸疥疮快要躺倒的人,在息栈被拖进门时,被另外两个伙计一错肩拖了出去。
门口微弱的光线映得那人半/裸的身子,皮肉俱已溃烂无形,令人作呕。只听那俩伙计嘴里哼道:“掌柜的吩咐了,把这小子剁成几块儿,扔到后山喂野狼……”
息栈眉间微蹙,心下黯然,不禁忆起刚才险些要了自己性命的开水铁床。
真真是往来路途皆险恶,自古江湖多暴君!
暴君……
殿下……
殿下,如今息栈自己已是身陷囹圄,如何能保得殿下的性命?
绿杨烟外,晓寒深处。
青山绵绵,碧水悠悠。
此时漫山遍野喊杀声阵阵,马蹄声滚滚。
官兵一拨又一拨潮水般涌来,羽箭如蝗,铺天盖地。
青衫少年玉面无波,冰眸无痕,于乱军之中持剑狂舞,云袖漫卷。
剑尖所及之处,头颅滚落。
剑气所触之地,血肉纷飞。
官兵太多了,太多了……
削掉十颗旧头颅,立即又填补上二十颗新头颅。
少年面无惧色,且战且退,左挡右削,身前拦出一道白练飞舞、剑气噬魂的屏障。
为首的大将手持银练长枪,跃马上前,凛然喝道:“乱臣贼子!还不弃剑受绑!”
青衫少年毫不答话,腾空劈手一剑,淬色寒光四溢。
猛将后仰飞身,横空翻滚避过此剑。□战马立时被剑尖划过,马身向天喷出一柱鲜血,哀鸣着倒伏,缓缓裂为两半!
大批大批的官兵涌来,尖矛利器,披甲持盾,团团围住,水泄不通。
“摆阵!千矛铁甲阵!”
“先灭掉这几个负隅顽抗的贼子,再捉拿太子!”
层层铁甲利盾夹攻之下,长矛银枪从四面八方裹住了少年的身躯,如千只蛟龙巨蟒出水,缠绕着袭来。
银枪划破了衣袖,露出一截玉臂,几缕血痕。
尖矛挑断了骨簪,裂成无数个碎片,白玉化作齑粉,烟消云散。
两鬓挽起的发髻瞬间飘扬垂落,张扬的黑丝漫空飞舞。
不远处,一个粉衫少年的身躯已被无数只利矛扯成两半,血溅当场。
再不远处,一个黄衫少年的脊骨被铁甲震断,跌落于地,又被银枪挑向半空。
为首的大将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豹头环眼,髭须獠牙,狞笑的声音在天空炸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