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姊。”百里屠苏红着脸,视线挪移,好一会儿才续道,“剑舞,很美。”
墨北微一愣,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谢谢。”
说话间,她往帘后走去,竹姬立刻冲过来拽住她。
“不许换衣服!再跳几次给我看!”
“不是说只比一次吗?”
“我不管!我要看!”
“瑾娘,你不管管你楼里的姑娘……”
“哎哟喂,我楼里的姑娘大了,我可管不了。”
瑾娘作壁上观竹姬和墨北微闹了好一会儿,才挥退竹姬,正色说道,“先前替百里公子看命数,结果……”
她沉声续道,“大凶!从未见过如此凶命!”
众人皆惊,以墨北微为甚。
“怎么回事?”
瑾娘闭目摇头,惋惜叹道:“这位公子命里乃是‘死局逢生’之相,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方兰生疑惑地抓头,“死局逢生……按字面不是有否极泰来的意思?是好事啊……而且,六亲缘薄——”
他看向墨北微。
百里屠苏忽然开口。
“我与墨姊并无血缘之亲。”
瑾娘摇头,沉声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可知天时循环,万物荣枯有序,顺者昌,逆者亡,事有反常,必为妖孽!此等逆天命数,又有几人承受得起?非但不吉,反是大凶。”
百里屠苏神色不变,心里却是一沉,便在这里,手中多了一道微凉的触感。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那只手。
欧阳少恭面露忧色。
“可有办法化解?”
“命运不同,运可扭转,命却天定。改命一说,岂是凡人之力所及?”
瑾娘看向百里屠苏,目光却在墨北微脸上顿了顿。
“百里公子,勿怪瑾娘直言,公子命虽大凶,运却多有变数成谜,异怪之象实乃我生平仅见,故不敢相瞒。”
百里屠苏点点头。
“你已说了,命由天定,日后如何,与你今日所言无甚关系。”
瑾娘露出惊讶的神色,长叹一口气。
“公子胸襟令人钦佩……瑾娘但愿是自己错看……”她看向欧阳少恭,本想说话,忽然皱眉,抬头望向墨北微,“几年前,我受侯先生与澹台先生所托,开天眼为墨姑娘看过命数。”
墨北微不由得一颤,立刻感觉到手中的触碰更加坚定。
“……原来……他们骗我过来,为的是这个。”
她忽然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有些人,你与他们相处之时亲密无间,分开之后也不会想念,若是想起,定会面带微笑。
君子之交淡如水,便是如此。
瑾娘深吸一口气,“结果我本不想告诉墨姑娘,今日……墨姑娘与百里公子皆是豁达之人,想来亦是无妨。墨姑娘命中乃是‘死中求生’,千劫万险,绝境逢生,虽有生机一线,却需在死局中求。有此命数,怕是一生难安,坎坷不断。”
百里屠苏用力地握紧了墨北微的手,比刚刚听到自己的命数时更加难受。
“墨姊。”
墨北微听完了反而没什么感觉了,随意地笑笑。
“谢谢你。”
“墨姐姐,怎么会……”风晴雪捂着嘴巴,几乎要哭出来。
“天命如何,与我何干。”墨北微不以为意地笑笑,“每个人一出生就知道自己会死,难道就什么都不做,乖乖地等死?傻子才会这样。”
所有人全部怔住。
瑾娘愣了许久,展颜笑道:“难怪他们只托我为你看命数,其他的什么都没说。想来,侯先生和澹台先生定是很了解你。”
墨北微握紧了百里屠苏的手,噙着微笑。
“至今为止我走过的每一步路,都是我所决定的。我选择的,才是命运,如果和批命词相同,也只是巧合罢了。”
一句话,轻描淡写,不是嚣张,不是狂妄,亦不是自信,不是宣言,而是再简单不过的陈述。
正因如此,反而令人动容。
瑾娘露出惊讶之色,欲言又止。
“今日言尽于此,各位请回。少恭稍留片刻,我有话与你说。”
“欧阳,我们去客栈等你。”
墨北微叮嘱一句,牵着屠苏离开。
风晴雪跑着跟上去。
“墨姐姐,刚刚你跳舞真好看……”
方兰生皱着眉,一脸不忍。
百里屠苏和百里墨都是这种命数,他们两人好似不介意,他反而难受的很。
明明都不是坏人,为什么偏偏……
瑾娘留下欧阳少恭,颇不赞同地说:“少恭,莫怪我多事,你是从哪里招来了那个煞星?此人命数诡异凶煞,连我也不能看得通透,你千万不可和他过从甚密!”
欧阳少恭笑着摇头,“瑾娘莫慌。”
瑾娘急道:“怎能不慌?当初我身怀异能,不知收敛,险些丧命于江湖恶徒之手,幸得东方先生相救。你与东方先生颇有渊源,初时替你占卜一些物事,只为报答他的恩情,但是相处久了,如今我真的将你当弟弟看待。不愿你轻身涉险。”
她叹了口气,“我知你是胸怀大志之人,可是志向再高远,也不抵自己一条性命,你要三思啊……”
欧阳少恭沉思片刻。
“瑾娘,若是我说,百里屠苏便是我多年寻找之人,如此历经千难万险,你仍要劝我放弃?”
瑾娘大惊,皱眉思索片刻,忽道:“好吧,我虽不知你多年执着寻找,所为何事,但你看似温和,实则认定之事再难更改,也不必听我这些妇人之言。然则除却百里公子,墨姑娘的命数却也是……”
欧阳少恭奇道:“瑾娘不是说,墨姑娘命中是死中求生。如此,当时有生机可循。”
“虽是可循,却必经死境方得,若然度不过,亦是可能。若然真能次次死里逃生……”
瑾娘皱眉,沉声道:“她命中尚有罕见的‘破’之力。以此逆天命数,破去他人命数亦是可能。方才她与百里公子一处,百里公子气运便有改变,去凶化吉。如此说来,当真天意难测。”
欧阳少恭双目微凛。
“瑾娘曾道,改命非是凡人所及。”
“正是。”瑾娘点头,“她为百里公子破去凶煞,相应的,怕是自身便更多凶险。我不知她如何活到今日,但几年前所见,她命中处处死劫,简直令人背后发凉。”
“我知道了。”欧阳少恭点头。
瑾娘看着欧阳少恭,叹道:“如今看着着你,我却什么也看不透了,只觉得……少恭似乎会越走越远,再也不回来了……”
“勿要胡思乱想,瑾娘难道还信不过我?我自会一切小心,安然无恙。”
“但愿如此。”
瑾娘露出疲倦之态。
欧阳少恭也便辞行。
一路上,欧阳少恭一直想着两人的命数,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空亡而返,天虚入命,六亲缘薄,可谓凶煞非常。
——命主孤煞,寡亲缘情缘,这可不正是伏羲予太子长琴的判词?
死中求生,求生。
无妨,只要她能活着,有这一线生机便好,余下的,自有他处理。
集市中,方兰生跟着襄铃、风晴雪、红玉逛街,心里想着,百里姊弟二人不会出什么事吧?
刚刚一出花满楼,两人就往别的地方去了,他本想跟去,却看到红玉摇头,犹豫之间,两人便走得远了。
“为什么不让我说话?”
“百里姑娘豁达,有她在,定能安慰百里公子。”
“……也对。”方兰生想到那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女孩子说到“我选择的,才是命运”之时熠熠生辉的双眸和那般豪气,不由叹道,“她的眼睛,真是可惜了。”
红玉轻笑,“她虽目盲,心却不盲,比之一叶障目的世人,谁人可惜?”
方兰生怔住,若有所悟。
百里屠苏和墨北微两人亦在集市,与众人猜测的不同,墨北微并没有特意安慰屠苏,只是陪着他到处走。
“墨姊。”
“嗯?”
“幸好……你在。”
墨北微一愣,笑弯了眉眼,双手握住屠苏的手,便如安慰幼时的屠苏一般。
“别怕,我在这里。”
百里屠苏脸色微红,侧过头。
墨北微失笑,松开右手,依旧是左手握着屠苏的右手。
“你不怕吗,死中求生……说不定,我遇到的危险,会牵连到身边的人。”
百里屠苏缓缓摇头。
“墨姊不怕,我也不怕。”
他握了握手心微凉的手掌,乍闻命数之时的愤懑尽消。
绝境逢生……墨姊、墨姊定能活下去的。他定不会……连累墨姊。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往前。
墨北微的命……比起无音,还是挺好的不是?
圣诞节快乐!
76
76、剑魄琴心今何在
60
两人手牵着手,一路往前。
走到赌坊门口时,忽然有个醉汉摔在两人面前,还打着酒嗝,囫囵不清地说:“……别走啊……嗝……好不容易来了……怎么又要走……嗝……”
追过来的酒坊打手立刻将百里屠苏当做醉汉的同党,才骂了几句,就被百里屠苏一剑吓走。
醉汉晃悠悠地爬起来,“恩公……好、好身手……多谢相救……不但身手好……养、养的鸟也……忒威风……不错、不错……”
墨北微看清对方的脸,不禁低呼一声。
醉汉疑惑地看了看墨北微,皱着眉想了会儿,摇了摇头。
“在下……在下尹千觞……大恩……大德、有缘再报……”
他摇头晃脑地走远,口中诵着,“吾是清都山水郎,天教分付与疏狂……曾批给雨支风券,累上留云借月章……诗万卷,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
百里屠苏微微皱眉。
“墨姊认识他?”
墨北微抿唇点头。
果然是……尹千觞。比几年前,更落拓不像样了。
也……更不像风广陌了。
她这几年,刻意地避着尹千觞。
找一个人很难,躲一个人却容易的多,尤其是你认识的人同时也认识你要躲的人的时候。
她默许了风广陌选择成为尹千觞,就不想因为自己的缘故令尹千觞想起过去,既然他想忘,就让他忘得彻底吧。
“……他没认出墨姊?”
百里屠苏疑惑。
“……大概因为这身装扮吧。”墨北微叹了口气。
她现在还是刚刚跳舞的打扮,竹姬闹别扭不帮她卸妆,她真不知道怎么把头上的东西一个个原原本本地弄下来,至于衣服,除了裙子稍微长点,也没什么不方便的,她也就没急着换。
“原来如此。”百里屠苏点头。
傍晚,一行人在客栈中重聚。
风晴雪手里拿着不少精巧的小东西,高高兴兴地跑去找墨北微说话。
百里屠苏也便走开,方兰生犹豫片刻,跟了过去,红玉见状,也尾随而去。
“墨姐姐,你看这个!这个‘福豆’好可爱啊!我买了三个,你一个、我一个、苏苏一个,好不好?”
“……晴雪,你知道这是做什么用的?”
“哎,不是保平安讨个吉利的吗?三个人长长久久地在一起啊!”
墨北微扶额,“你送了屠苏一个?他收了?”
“还没呢,过会儿去送他。我还有好多东西要给墨姐姐看呢,这个拨浪鼓,好可爱啊!还有这个虎头鞋……”
风晴雪开开心心地数着摊了一桌子的细碎物件。
墨北微拿着手中的福豆想了好一会儿。
“晴雪,你送屠苏东西却没送阿翔,屠苏肯定不开心,你把这个福豆送给阿翔吧。”
风晴雪点头,一脸恍然。
“哦,也对哦。可是,那就没有墨姐姐的份了,要不然,这个小鱼墨姐姐拿一个,我拿一个。”
墨北微对着同样是“定情信物”类的鱼形玉佩嘴角抽搐,最后好说歹说才推掉了风晴雪热情的馈赠,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手上拿着一个糖人。
——也不晓得风晴雪怎么跟做糖人的手艺人说的,这个糖人居然做的挺像墨北微的!
墨北微看到糖人的时候整个人都裂了。
墨北微拿着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坐在桌边,手里慢慢转着竹签。
……这糖人是她在娲皇神殿做巫祝打扮的模样,要么,还是吃了?
笃笃。
两声轻轻的叩门声后,竹姬的声音从外传来。
“墨姑娘,久等了吧,奴家来帮你卸妆了。”
门被推开,竹姬和墨北微面面相觑,过了会儿,竹姬掩口大笑。
“原来墨姑娘还喜欢这个?你早说啊,奴家着人给你做上十个八个!包管个个不同!”
墨北微干脆把竹签子往桌上一插,破罐子破摔地站起来说:“我还以为你明天才会来。”
“明儿才来,可就看不见墨姑娘这般童趣的模样了不是?”
竹姬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手中提着花编木篮走进来,轻轻合上门。
“墨姑娘这一打扮,多好看呢,平时总是一身素色,太浪费了。”
墨北微没好气地说:“穿成这样遇上敌人我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咦,那可未必。”竹姬狡黠地眨眨眼睛,“说不准,敌人看到墨姑娘这般好看,直接忘了动手哩。”
“有那种傻瓜么!”
“不然怎么说,美色如刀呢?”
竹姬口中取笑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篮中的东西分门别类地摆出来,很快就放满了半个桌子。
“我看看,嗯,水已经打来了,铜镜勉强用着吧。墨姑娘,抬头,闭上眼睛。”
墨北微闭上眼,不放心地说:“你可别动些小手脚,再乱编辫子,我就把头发削了。”
竹姬一愣,讪笑道:“怎可能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辅助编发的小玩意塞回盒子里。
“墨姑娘千万别拿头发出气。其实,挽个发髻也很简单呐,墨姑娘也不要总是披头散发的,看的叫人心疼。就一根红丝带,怎使得。”
“……麻烦。”
墨北微说出了真实的答案。
竹姬低笑,“女儿家打理自己,还有嫌麻烦的道理。世人浅薄,纵是蕙质兰心,若没有几分颜色,也多的是眼拙不识的傻子。”
墨北微不解地问:“这有什么关系?”
“有什么关系?”竹姬拔高了声音,“墨姑娘就没想过要嫁个如意郎君吗!”
“没。”
墨北微才说完,立刻被扯得头皮发痛,倒吸一口冷气。
竹姬急忙松手,轻轻揉了揉刚刚拉扯的地方,恨铁不成钢地说:“难不成墨姑娘真想学了那些个和尚尼姑,孑然一身?年轻时还好,等到年华老去……谁人不想有个知冷知暖的人在身边?”
墨北微笑了笑,没说话。
竹姬心知这是劝不得了,只能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是修道的,可是……”
她轻轻梳理着墨北微的长发,“一个人,总会累的。”
“累的时候,就休息,想想从前,就能继续走下去了。”
墨北微扬起嘴角。
“至少现在,我依然觉得,能够活在这个世上,是一件很开心的事情。因为活着,才能够认识许多人,看到不同的地方,见识不同的人生……认识你们,很开心。”
竹姬的动作停了下来,过了会儿,没奈何地笑了起来。
“能言善道的人我见得多了,却没有一个人,能像你这样,让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
“哎?”
竹姬笑着摇头。
“你就这样子,也很好。”
清透无瑕的真诚,最是动人。
等到墨北微恢复惯常的打扮时,已经是两刻之后的事情。
竹姬回去的时候,特意留下了一个漆木盒子,说里面是楼中的姑娘送给舞魁娘子的贺礼。
墨北微打开盒子,看一眼里面珠光宝气的饰物,立刻关上盒子。
她是用不上这些的了,要是拿去当了……
……大概会被剐了。
看到那些钗环饰物,墨北微忽然想起一件事。
遥姬送她的,除了二胡,还有一样……因她并不用,一直放在宝具里,就在放着西虎画轴的盒子里。
取出苍遥姬所赠的簪子后,墨北微轻轻擦去表面些许的灰尘,不料想一擦之下,银簪忽然发出光来,墨北微心里一惊,却没松手,浅蓝色的光芒很快就消失了,整根簪子变得银光闪烁,簪尾嵌在银丝底座之上的蓝色宝石熠熠生辉。
手触到那颗宝石的时候,墨北微一愣。
……有字。
这是和瑠花姬曾用过的玉简藏字的手法一般无二的手法……
对了,瑠花姬所学的术法,承自古代,缥家的初代宗主,正是苍遥姬。
只有一句话。
墨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墨北微握着银簪,簪尾那枚剔透的蓝宝石令她回想起苍遥姬的眼睛,如同天空一般澄澈明净的蔚蓝,那就好像是……苍遥姬静静地笑着。
……
或许下次,我已经不在……但是,这天空之宫,随时都欢迎你。若是累了的话,就来这里吧。缥家保护一切上门求助的人,即使是墨仙,缥家也不会拒绝……
……
墨北微解开发间的丝带,学着刚才竹姬教她的,最简单的盘起发髻的方法,手执银簪,一旋、一送,发髻定成,丝带一圈一圈地绕着发髻根部系牢,末端藏进发髻里。
一时之间,墨北微怅然若失。
过了许久,墨北微推门而出,本想去找屠苏,恰好看到风晴雪在百里屠苏门口敲门,她立刻退回房内,等到两个脚步声远去,她才走出来,刚一出门她便愣住。
对面一扇门开了,欧阳少恭站在门口,对着她微笑。
“欧阳,你怎么出来了?”
“听到百里少侠屋外有动静,故而出来查看……”
发现是风晴雪,于是跟她一样躲回了屋里?
[综]天命有归第26部分阅读
欲望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