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贰玉珏的自述·师父
其实很多时候我都在怀疑,我与师父的缘分是否根本就是上天注定的,冥冥之中注定我们迟早会相遇。我还记得我第一次上剑术课时,师父曾在看见我脖子上的饰物之时难得地愣了愣神,然后伸手抚上我的脖颈轻轻拿起那根缀了羽毛的红绳,眼中的神色令我琢磨不透,口中轻问:“这是······”我不知所措地低头看着他伸到我眼前的手再抬头望着他的脸答:“这个饰物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戴在了身上,村里人告诉我这个饰物是有灵气的,让我别摘了。”他听罢亦无言,只是神情若有所思。在很久之后待阿飞已长成成熟的大鹰时,他告诉我说他曾经豢养的海东青戴着和这个一模一样的饰物。
师父喜静,总是言语不多,我本以为师父会于展剑台教授我剑法,却未想到第一日他便带我到后山的一个僻静处单独教我,从玄真剑授起,然即使是此般入门剑法,在师父舞来亦有千般变化,令人目不暇接。他先将玄真剑的整套动作舞一遍给我看,我睁大眼,努力捕捉记住他的每个动作。他的身形纤细修长,然舞剑之时红色剑影随身形翻飞舞动,蹁若惊鸿,游若苍龙,我的视线则紧紧追随他的身姿。自我入门之后虽然亦看过不少师兄师姐练剑,然却没有一人能舞出如此气度,仿若人与剑本身便为密不可分的一体,剑随心动。待师父舞毕站定,将目光投于我身上,我还沉浸在先前的场景之中未回过神来。之后他便将动作分解开来一个一个教我,让我一个个练熟。这个过程中他除了必要的讲解之外,始终不曾多言,亦无甚表情,令我猜不透他到底作何感想,我亦怀疑是否是我做得不够好,令他心有不满,不禁感到一丝沮丧漫上心间。然在当日的教授结束时,他停下离开的脚步,虽未转过身面对我,却对我说道:“剑术并非短期内便有所成,需得每日勤加练习,不可懈怠。”说罢便径直离开。虽说这话师父说来亦是语气平淡,声音清冷,却使我一直惴惴不安的心情得以稍解。
师父的容颜自是极美,私下里有不少修为较高不显老态的女弟子俱羡慕地称本派执剑长老“驻颜有方”,曰这怕正是修仙有成的众好处之一。很多时候当他单独在后山教我习剑之时,往往让我自行练习,而他则于一旁寻觅一块大石坐下,轻阖双眼,如此一动不动便可坐上一上午。最初我以为他闭眼不会知晓我在做甚,常常手中持剑却盯着他的脸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以为只有在这一刻我方能无所顾忌地看他。目光游移过他闭眼时那双浓密的长睫毛密密覆盖着下眼睑,会随着他的呼吸轻颤。掠过他高挺的鼻梁再扫过他淡色的薄唇,最后落在眉心的一点朱砂上。而正当我目不转睛地看得入神之际,他却突然睁眼问我“何事?”,我只得慌忙回过神答“无事”然后开始练剑。
于剑术修习之事我却是从来不敢怠慢,每日里俱是勤加练习。我于此这般到并非为了所谓执剑长老的亲传弟子的荣誉,当然不给师父丢脸亦是一个重要原因。其实由师父所教授的一批年轻弟子俱比老一辈由他人传授剑术的弟子剑术要高出一筹。而更重要的却是我想让他高兴,想让那张表情冷淡的脸上露出因我而生的笑容,虽然平生我只有一次如愿。那是我二十七岁那年,师伯让我与他的亲传弟子玉泱师兄比试剑术而我获胜之时,师父唯一一次对我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我曾因与其他弟子私下里比剑而被掌门师伯亲自罚过,那时年少气盛不能忍受任何人质疑师父的剑术于是常常引发些许争斗,虽说结果均是以我获胜而滋事弟子落败而告终。然掌门师伯得知此事之后却是大怒,令我跪于玄古居中他与师父面前,曰他年少之时因一时意气用事和师父比剑结果惹下大祸差点连性命也交待了,斥责我仗着剑术过人便自矜自傲,不知收敛,引发争端。而师父仅是问我是否是因他人挑衅而与人比剑,我答我仅是因为受不了他们非议师父,说我是执剑长老的弟子如何如何。师父听罢却是久久不言,而师伯则说即便如此我亦不该为争一时意气而与人试剑,如此没轻没重却是难当大任。之后师父则道今后如再遇他人挑衅可全然不与理会,学剑虽是为从此不受他人轻辱,然亦是为用于大事之上,与人争斗倒是无甚意义。之后我被掌门师伯罚于思过崖面壁三日。而后那次师伯却令我与师兄试剑却是令我大为惊奇,虽说我对于身为掌门亲传弟子的玉泱师兄的剑术亦是大感好奇,师兄亦是门派中除了师父与师伯二人外与我关系最为亲近密切之人了,但我俩却从未比过剑,对于彼此实力的深浅亦是并不知晓。当我与师兄立于展剑台上时我对他抱拳道:“师兄,请指教。”心下却想着此时展剑台四周有如此之多的弟子围观,师父师伯亦伫立在旁,我此番是断不能给师父丢脸。而师兄不愧为派中剑术之佼佼者,颇得师伯御剑之风范。多年来剑术精纯,内力深厚,劲力十足,看似后发却能先至。而我与师兄的剑术虽本质上出自同源,然招式上却依然存在不小的区别。为了应对师兄,我只能扬长避短,选择组合招式抑或是师父的独门剑招,用玄天炽炎对上师兄的太虚剑,再打出一招怒涛龙骧,终于算是小胜一筹。收势站定,我对他说道:“师兄,承认了。”而玉泱师兄则立于师伯身前道:“师弟不愧为师叔的亲传弟子,当真天赋禀异,招式凌厉霸道,不按常理,弟子学艺不精,甘拜下风。”师伯则叹曰:“此番观之玉珏剑术已颇得师弟真传,略有小成,假以时日定能成为另一位剑术之大成者。”而师父则生平第一次对我露出了笑容,虽然清浅疏淡,却似冬日的阳光般暖人心魄,他曰:“可。”而我则痴痴地望着他那一刻的微笑,移不开视线。
师父除每日教授派中弟子与我的剑术课之外,最常去的地方便是临天阁,而若是偶遇派中发生大事以及掌门有事外出,师父更是长时间待在该处。而除此之外师父最爱做的事便是去后山放飞与我一道来此的海东青。许多年过去当年还尚是只不能飞行的幼鸟的阿飞已长成一只成年大鹰,能自行捕猎。然或许是因为常年由人喂食五花肉的缘故而长得臃肿肥胖,越来越像芦花鸡。掌门师伯常笑称若再如此喂下去阿飞恐会胖得飞不动,然师父却是对其分外宠溺,依旧用五花肉喂食,曰阿翔就曾十分喜食五花肉。不知为何在听到师父念“阿翔”之时,我心中总会涌出一股莫名的悸动,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却又抓不住。而可能亦是因为这只海东青曾与我共患难的缘故与我十分亲厚,我当时并不知阿飞其实是只通灵的幼鸟,能识人言,我与师父俱能听懂它的意思。而平日里它亦十分高傲,除了师父、师伯与我,对其他人均不理不睬,包括给它喂食的弟子,不过后来除了师父亲自喂食,就是我来喂它。而自阿飞认了师父做主人之后,便对他十分依恋,常常昂首挺胸地立于师父肩上,用喙亲密地蹭着师父的脸颊。而天墉城本仅一棵大树,无其他植株,然阿飞亦不会栖息在树上,而是飞进玄古居立于鸟架之上,颇有自是其中一员的意味。
我亦有幸见识到我的师祖,传说中的前代执剑长老紫胤真人。曾偶闻师父提起,皆用一种无限敬仰与崇敬之口吻道师祖乃“天下御剑第一人”,曰师祖于他之救命与养育深恩在如今他却是无以为报。而师祖这多年来我仅见过一次,师伯曾言师祖于昆仑山中隐居,多年来亦行踪不定,不知其身在何处。
那一日,师父正于后山练剑,而我则候于一旁看得如痴如醉。然玉泱师兄却突然出现在小径上,有些焦急地向此处走来。我对他行礼道:“师兄前来是有何要事?”他望了一眼正于不远处练剑的师父,对我道:“师父让我来请师叔,说有要事请他立即去临天阁一叙。”正在这时师父收势站定,见师兄在此,问发生何事,于是我将师兄之话转达给他,他听罢不言,只提步便向临天阁行去,而我们则紧跟其后。
还未到临天阁便远远望见掌门师伯正立于门前,似正焦急地等待师父。见我们走来,便立即迎上前去,对师父道:“师弟来得正好,且看谁来了!”说罢便将师父领进临天阁,只见一身着蓝色道袍,丝发全白之人正负手背对我们立于主位前,似听见我们到来般回过身来,却是鹤发童颜,神态难辨喜怒,一看便知修为极高,已成仙身。他用一个清冷的嗓音唤道:“屠苏。”
见此情景,师父竟当即呆立当场,露出极少会出现的惊讶表情,随即又百感交集,竟无语凝咽,半晌才行至该人跟前单膝跪下,低声道:“师尊!”声音中竟带上了哽咽。
此时玉泱师兄亦跪下拱手行礼道:“玉泱拜见师祖。”我听罢恍然大悟,方知这便是师父曾提及的前代执剑长老紫胤真人,于是立马跪下道:“玉珏拜见师祖。”
师父说道:“师尊,弟子、弟子不知此番还能再见到您······”
师祖曰:“陵越修炼焚寂一事我亦是知晓,当初授予他人剑双修之法便知其有用之来重塑你形体之意。”
“······!竟是师尊您让师兄······”
“我仅是为他指引一个方向,此事是否能成皆看天意。”
“······弟子、弟子惭愧,三番四次劳烦师尊费心。”
“······”师祖不言,仅叹息一声,伸手将师父从地上扶起,“此番见你无事,我便放心。反倒是陵越,”说着转身面对站在一旁的掌门师伯道,“既是修仙,便应心无杂念,然你此番竟做出这等胡闹之事,莫非想就此便以绝仙缘,将修为毁于一旦?!”
师父闻之转头望向师伯惊道:“师兄?!”
师伯听罢行至师祖身前跪下道:“弟子自知此番行为是大逆不道,然师尊亦知晓弟子修仙从未心无杂念,执念未除如今亦是欲念丛生,绝非修仙之道。只是世间何事不是虚妄,‘情’之一字弟子始终看不破,也不愿看破,于此自是无惧无悔。”
师父亦在师伯身边跪下对师祖拱手说道:“此事弟子亦有错,弟子自知此番行事不妥,却无法······”
“罢了······”师祖打断师父的话转身长叹一声道,“你俩性情我亦知晓,此番亦未指望能说服你们,如何行止,你们好自为之,然须得谨记万事不可太过,行事需得克制。”
师伯与师父同答:“是!”
之后师祖再未多言,负手步出临天阁,便径直御剑而去。
我望着师祖离去的背影兀自叹道:“师祖真乃一高人也,想必成仙时日亦不短。”
第7章
恋耽美